忆梅下西洲, 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 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 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 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 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 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 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 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 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 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 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 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 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
〔西洲〕地名,所在地不详。有的参考书据唐朝温庭筠《西洲曲》,推测是武昌附近的地名;有的据诗中“南塘”之名,估计西洲在今南昌市;有的研究者据《元和郡县志》,认为西洲在古扬州城,六朝时治所在今南京市,州的地区包括江北、江南。〔鸦雏色〕像小乌鸦一样的颜色,乌黑发亮。〔伯劳〕鸟名,仲夏始鸣,好单栖。诗中用“伯劳飞”表示仲夏的季节,也暗喻女子孤单独处。〔翠钿〕用翠玉制造或镶嵌的首饰。〔莲子〕谐“怜子”(爱你)。青如水,喻爱情纯洁。〔莲心〕谐“怜心”(爱怜之心,即爱情)。彻底红,莲蓬吃完以后内壳是红色的,喻爱情炽热。〔望飞鸿〕看大雁,双关盼书信之意,古有鸿雁传书之说。〔海水〕指江水。
《西洲曲》是一首极为优美的南朝乐府民歌。但人们对这首诗的理解分歧很大,有的认为全篇都是女子口吻,有的认为都是男子口吻。于是有的同志戏称此篇是南朝文学中的一个“哥德巴赫猜想”。
此篇所以难懂,中心问题是诗中的人物关系不易搞清。其实,把它搞清也不太难。从结尾处“君愁我亦愁”来看,诗中写到两个人物“君”与“我”,均在互相思念。那么,哪一个是女子,他们又各住在何处呢? 可以从诗中找到答案。诗的中间部分写道:“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不难看出,忆郎、望郎的女子住在西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这两句之前,写单衫和双鬓,这之后写伯劳和乌臼树,也可知西洲是女子住处。诗的最后二句说:“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就是由南向北吹的风,“梦”即“魂萦梦绕”之“梦”,即思绪、忆念。“我”希望“南风知我意”,把我的思念吹到西洲去,即吹到住在西洲的那个女子身边去,则“我”就是男子,住在江南;“君”即女子,住在西洲,地点在江北。
这样解诗,确有胶柱鼓瑟之嫌,但人们对这首诗分歧很大,理解不易,这几处关键的诗句再不抓住,种种理解和欣赏岂不都成了想当然!
搞清了诗中的人物关系和人物的居住地之后,我们就会发现此诗的构思十分巧妙。此诗从总体上看,是表现男子对女子的思念,但是,却从对方写来:不说“我”日夜思念那个姑娘,却写在“我”的想象中,那个姑娘终年在想念着“我”。唐代诗人杜甫的《月夜》就深得此诗构思的精神。
诗的开头两句应是男子的自述。他想起梅(可能是女子的姓或名)到西洲去了,现在春回大地,梅花绽开,于是折一枝梅寄到江北去,赠给情人,聊表思念之情。从第三句起,诗由第一人称转为第三人称,展开想象中的女子思念情郎的活动。先写春末时节,她的衣服和鬓发的颜色,次说她居住的地方在西洲,离桥头渡不远。夏天到了,风吹乌臼树响,引起她的错觉,以为有人来到门前。她的家门就在树下,她悄悄开门窥探,情郎并未到来。于是她惆怅地出门下塘采莲花。渐渐地秋天来了,莲花结成了莲蓬,她边采莲蓬,边忆情郎,情意绵绵。情郎始终不来,她仰首望飞鸿,盼望鸿雁带来他的书信,但鸿雁并没捎信来。于是她登楼远看,一天天地在楼头栏杆边痴望,却望不见情郎。为了看得清楚一些,就卷起楹帘,只见碧天自高,江水空自摇动绿波。真是望穿秋水,怅惘不已……。男子想象至此,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深情地呼唤:“海水梦悠悠(海水悠悠如你思念之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我的思念)到西洲。”这样的构思恰能表现男女双方两地相思,心心相印,增加诗篇的感情浓度。
《西洲曲》的第二个艺术特色是采用了四季相思的抒情方法,有很浓厚的民歌风味。有的同志说,此诗时间跨度是三年:这个女子到西洲去是第一年,她从春到秋(冬略去未写)思念情郎是第二年,南风再吹是第三年。这当然是对的。但是作为诗篇主体的女子的相思是一年中的事。诗篇按照一年的季节变化写女子的相思,不同季节的景物描写,有助于抒发缠绵深长的思念,显得十分优美动人。有些写景的句子,如“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至今脍炙人口。谐音双关的运用,如以“莲”关“怜”,也是民歌的本色。
此诗另一个成功之处是连珠格(也叫顶针格)修辞手法的运用,即通过许多诗句结尾与起首字词的重复使用,使诗句前后紧紧衔接。如“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这样,诗句就前后衔接,蝉联而下,十分流畅。再加上每四句一换韵,造成一种音韵流转、声情摇曳的音韵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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