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 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 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 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 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 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西南)人。少年时就有才名,是“建安七子”中的代表人物。汉献帝三年(192)时因董卓部将李傕、郭汜在长安作乱,他避难到荆州去,依附刘表,但未受重用。到建安十三年(208),他归附曹操,位居列侯,官至侍中。他经历了战乱, 目睹东汉末年军阀混战,百姓遭殃的惨象,所以作品多能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有《王侍中集》。
《七哀诗》共三首,不是一时之作,历来公认是王粲的杰作。这里选的是第一首。“七哀”表示哀思之多。这首诗是他离开长安往荆州避难时所作,写途中看到的离乱景象和自己的悲痛心情。
在诗中作者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是一篇真实反映当时社会情况的诗。要更好地理解这首诗,须先了解当时军阀混战的情况和人民所受的苦难。东汉末年已是军阀连年混战的局面。一九○年大军阀董卓进占洛阳后,用极其残暴的手段屠杀反对派,并且驱赶洛阳地区的百姓迁往长安,沿途死人无数。洛阳内外二百里地面所有公私房屋全被烧毁。一九二年董卓被杀,他的部将李傕、郭汜等人大杀官员并屠戮长安城,老少不留。这群豺虎又互相混战,长安被烧为空城,关中数十万户居民,死亡殆尽,附近几百里内不见人迹。加上这批野兽抢掠粮食,人民大批饿死,在杀死和饿死的同时,连年战争带来了疫病流行。汉灵帝时就有大疫五次,汉献帝时更加严重。屠杀、抢掠、疫病三种大灾使得人民流离转徙、饥饿死亡,其悲惨情景达到无法形容的程度。连曹操这个参加杀人的人也说:“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诗一开头就展示出军阀混战,屠戮长安城的社会背景,并且愤怒斥责那批祸国殃民的军阀是毫无人性的“豺虎”,指出这场灾患就是他们制造的。接着用一“复”字,表明自己因战乱频繁,已经历过一再的播迁(王粲原来随父亲住在洛阳,被迫迁往长安,这次避难离开长安, 已是第二次流离了,当时他年仅十六岁)。“委身”一词更透露出去国离亲,远迁异邦、托身于人的内心悲凉。“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亲戚的悲痛,朋友们的攀车追随不忍分别,表现出离乱年代亲朋间生离死别的哀伤。这两句从亲友方面的神态来反映别情的凄怆,虽没直抒己意,但同样映衬出自己内心的悲痛。这种衬托的表现方法,在描写双方感情共鸣的情景时,特别显得真切生动而且含蓄精致。王粲出身世家,所遭战祸已这样可悲,由此可想见平民百姓的灾难当更加悲惨了。
中间八句写路上所见的惨象。“出门无所见, 白骨蔽平原”,这是刚出长安城所见。昔日繁华的京畿,现在是一片废墟,真是“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这两句具体地概括了当年关中平原上的惨景。接着,饥妇人的特写场面更加令人怵目惊心,惨不忍闻。“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顾”字写出饥妇人弃而不舍的伤痛心理;“独不还”更表现出她最后横下心来不忍回头的内心摧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是一位被饥饿所迫而弃子的母亲,在不能两完的情况下所选择的唯一可以侥幸保全儿子的办法。但是在任何人也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她的儿子又怎能独存呢!短短十个字,包含着人民的多少血泪!这些触人魂魄的诗句,又寄托着诗人对人民多么深切的同情!
最后,诗人登上霸陵(汉文帝陵墓,文帝史称西汉贤君)高处,回望长安。抚今追昔,领悟到《诗经·下泉》作者那种急切思治的心情,不禁痛心时事,为愤世忧民而喟然长叹了。
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也有着明显的特点:
一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它取材于现实生活,本质地反映了社会矛盾,通过高度的概括,以“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这一典型事件,深刻揭露了汉末几十年间统治阶级的罪恶,展现了人民遭受战争破坏的苦难生活,并且表示了同情人民的深厚感情。诗以个人的途中经历为线索,把自己的感情和人民的痛苦联系在一起。这种感情又是逐步发展的,从个人流徙产生的哀怨,扩大到对人民苦难的同情,最后发展成为对国难民瘼的忧叹,表现出感人至深的艺术力量。
二是白描笔法。全诗不论叙事、抒情都是直陈白描,不事渲染,不加夸饰。娓娓道来,却是曲折尽意,增加了真实朴素的感觉。诗人艺术技巧的成熟精妙由此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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