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看黄菊与君别, 今听玄蝉我却回。
五夜飕飗枕前觉, 一年颜状镜中来。
马思边草拳毛动, 雕眄青云睡眼开。
天地肃清堪四望, 为君扶病上高台。
自宋玉《九辩》以来,悲秋成为诗赋的传统主题。无数诗人写过秋的凄清、肃杀,表现或寂寞、或衰颓的情绪。刘禹锡一反老调,从中年时期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词》),到死前一年的“骥伏枥而已老,鹰在鞲而有情。聆朔风而心动,眄天籁而神惊,力将痠兮足受绁,犹奋迅于秋声”(《秋声赋》),多次唱出了昂扬奋厉的秋歌。从“扶病”字样看,本诗写在晚年(自开成元年后作者多病)。始闻秋风,不悲寂寥,不嗟衰老,却“奋迅于秋声”,以乐观向上的精神,抒发了“天地肃清”、“扶病”登高的宏愿。“不因感时节,安能激壮心!”这壮心如何因秋风而感发,借秋风来传达,颇值得玩味。
一年容易又秋风。时令的推移,如果由作者直接交代,那会平淡寡味。本诗却把秋风拟人,让它以老朋友的口吻,道出别后重逢的情景,无需说明,秋去秋又来,读者自然明白,而且巧妙地点出了题目:“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礼记·月令》谓季秋(九月)“鞠(菊)有黄华”,孟秋(七月)“寒蝉鸣”。诗中“昔”与“今”对举,“别”与“回”对应,又选择有特征的事物代表昔别与今回的时令,使季节转换具有可感触性。秋风在本年初秋“听”寒蝉中重到,似乎回忆起去年晚秋“看”赏黄菊时作别诗人的场面,别情依依,欲与“君”共话衷肠。这本都是诗人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却换个角度,从秋风着墨,赋予它以人的语言、动作、情感,顿使诗境奇谲,妙趣横生,增添了亲切浓郁的情味。
秋风到临后,诗人转而写自我,又见摇曳生姿。“五夜飕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拂晓,天气透着寒意,秋风在枕前呼嗖作响,催人早醒。起身对镜,深感一年来老病相侵,“颜状”憔悴,大不同于去年。枕前惊觉,对镜感衰,细节逼真,与前联的富于想象似不相类,甚至有脱节之嫌,但岭隔云连,折而不断。秋风“回”与“枕前觉”自成因果,“一年颜状”又把前联的“昔”与“今”接通,两联连读,好似诗人在和秋风对话,把自己的感慨向秋风倾诉:你还是那样劲健,而我却衰弱多了。
至此,似乎诗人的情绪在滑向低谷,即将开始作悲秋之叹。哪知这是欲扬先抑法,此刻的低抑,恰是为了下文的腾扬。起伏之间,波澜自生。秋风没有使诗人产生衰败没落之感,反而激动得他浮想联翩,壮心不已。“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盼青云睡眼开。”秋日的边塞,虽然朔风卷地白草折,但也会有“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的广阔天地和壮观景象,骏马岂能忍受槽枥的羁束,正该一展天步,驰骋疆场。它因“思边草”连拳毛也在抖动,象战士摩拳擦掌,按奈不住。同样,鸷雕也因秋高气爽而生凌越青云之志,睁开睡眼,准备向长空搏击。“睡眼开”与“枕前觉”暗相呼应。这些,岂只是比兴用得好,字眼下得准(如“思”、“盼”),情绪描写精彩,更重要的是体现了诗人的追求与热望。
尾联由前联的比兴引发,转为直抒:“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寥廓江天,秋容如洗,玉宇澄清,晴明无翳,此时此际,正宜登高“四望”,即让有四方之志的男儿一展宏图。这(第七句)是就普遍情况讲的,末句则专从自己着笔,我虽然老病,也要“扶病上高台”,奋厉地拚搏一番。前面写镜中“颜状”变衰,对此处表现他志存高远、心如金石的品格,起了极好的烘托作用。而此处用“为君”二字,回称秋风是“君”,是对秋风的回答,也是感谢,因为秋光起了“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激励作用。
全诗结构完整,编织细密,在跌宕腾挪中时时注意前后照应,以闻秋风始,以对政治清明的渴望、对用世(献身)的执着终结,构成开阔的诗境、硬朗的风格,在人格、意志的闪光中,给人以积极、健康的审美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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