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到衡山与洞庭,若为秋月听猿声。
愁看北渚三湘近②,恶说南风五两轻③。
青草瘴时过夏口④,白头浪里出湓城⑤。
长沙不久留才子,贾谊何须吊屈平⑥。
送别诗,一般都写送别时的情景,但王维此诗却别开生面,第一句就把人们带到离别以后的日子里。离别以后,杨少府自然向贬所——郴县进发。“衡山与洞庭”,是必经之地,又是著名的山水名胜,诗人用它们代替全部旅程。
紧接着第二句,“若为”是设想之词,“秋月听猿声”是王维设想的杨少府到郴县以后的生活情景之一。情景中饱含着孤独和凄凉,这是一个人被投入穷乡僻壤,举目无亲,加上贬谪的身份,所必然产生的心理。
第三句、第四句,进一步设想: 平日无事,徘徊于河、湖北面的沙洲上,北望“三湘”归途,是那样接近,似乎清晰可辨,然而愁云却笼上了眉梢; 南风很大,吹得“五两”飘飘荡荡,这是北归的大好机会,但却讨厌提到它。两句诗,写尽了被贬之人的进退维谷的艰难处境。
对于一个被贬到穷乡僻壤的人说来,谁不想尽快离开贬所,回到故乡与亲友团聚呢? “三湘近”,归途不远,按常情,应该喜看; “五两轻”,船行速,可以尽快走完归途,理应乐道,但在诗人的设想中,杨少府与此相反,是“愁看”和“恶说”。为什么?因为被贬之人是朝廷犯官,是罪人,行动不能自主。所以,“三湘”虽近,却可望不可及; “南风”再大,也无非画饼充饥。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以不看不说为上,但不看不说,又为自己根深蒂固的思归念头所不客。“愁”、“恶”二字,准确地表达了这个尖锐的矛盾对立,把贬谪生活的艰难处境推到了顶峰。如果说第二句诗只直揭孤独悲凉的心境的话,那么,第三、四句就不仅加深了孤独悲凉的心境,还进一步揭示了这种心境产生的根源: 贬谪。
本诗是为送别贬郴州的杨少府而作的。当离别之际,不论是杨少府还是好友王维,心情都是痛苦的。然而钦命难违,咫尺天涯,别在目前。当此时王维唯一能做的是强忍悲痛,反转来安慰朋友。安慰可以尽说吉利话,但王维却大讲贬所的艰难。这自然是超乎情理的,然而却因此而令杨少府得到最大的安慰。因为这时杨少府最希望得到的不是空泛的、难以兑现的吉利语,而是朋友的真挚而深厚的感情和心心相印的理解,王维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大下功夫。所以,当我们读着 “秋月”、“猿声”,“三湘” 、“五两”时,由于境况的逼真和感情的深厚,只觉得诗人是在客观地描摹杨少府的郴州贬谪生活,如果没有“明到”和 “若为”,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情景,是诗人设想的。诗人的设身处地已经到了出神入化、以假乱真的地步。说明王维对杨少府的了解已达到了知心的程度,如果不是这样,就不能为朋友设身处地,即使设身处地,也不可能说得如此真切。句中的 “愁苦”,自然是王维的,但也是杨少府的,是王维化成杨少府走进郴县后所必然反映出来的。我想,杨少府看着这首诗,一定会感到王维已经把自己所想到的甚至未想到的将来的贬谪生活、思想情绪全想到了,一定会因自己得到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而感到宽慰;在将来的孤凄愁苦的贬谪生活中,也会因此而时时觉得朋友就在身边,正与自己同甘苦、共患难。不讲安慰而安慰自显,未出 “友情”而友情特深,正是王维设身处地的描写所带来的 “言外之意”和 “景中之情”。
王维对杨少府的一片真情,自然博得杨少府的信赖,所以三、四两联转入正面的开导,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来年春天,青草瘴起时,江、湖水涨,正好扬帆北归。于是冲出瘴气,直过夏口; 顺流而下,乘风破浪,出湓口城。好一个 “春风得意马蹄疾”! 欣喜畅快之情溢于言表。当是王维劝慰杨少府,要不了多久,就会解除贬谪,离开郴县,回到长安来的。因此,第三联中的 “青草瘴时” ,并非实写,而是 “不久的将来”的形象化说法; “夏口” 、“湓城”,即使是归途所必经,也不能认真,只应看做是作者为了抒写摆脱束缚、掀掉重压后的得意、轻快感情而特设的。联中的景物是虚拟的,但流露于其间的感情却是实在的,是作者的真实感情。虚中有实,实中见虚,是本诗表现上的一大特点,也是本联的特点。
第四联 长沙不能久留才子,贾谊不须吊念屈原。这是王维劝杨少府不要慨叹和哀伤,狭小偏僻的郴县是留不住你的,千万保重! 诗中以贾谊拟杨少府,以长沙拟郴县,而 “吊屈原”则暗包慨叹和忧伤。
三、四两联,虽为正面开导,说的也是吉利话。但由于作者不是干巴巴的说教,而是以形象出之,并且贯注了王维对杨少府的深厚友情,似乎王维也在为杨少府的重返长安而高兴,而畅快。加上前面已取得的信赖,使开导自有一种特殊的说服力。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