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胧胧,入室无辉光。
罗帏来悲风,引颔独徬徨。
镜破难重圆,弦绝难再张。
沉吟一长叹,垂涕沾衣裳。
慈姑年七旬,哭汝声伤悲。
念汝能孝亲,室家无不宜。
生育有二子,玉树忽先萎。
归来十二年,出入常相随。
今兹惜永绝,年命不可追。
耄矣怀感伤,忧愁当告谁!
我有第八妹,与卿年想若。
日日相娱嬉,针黹同香阁。
我妹西赴川,时有传书鹤。
忽闻妹弃尘,孱躯病益作。
血吐红模糊,精神益萧索。
卧病复年余,遂至难救药。
琐事难具陈,聊以纪其略。
人生如浮尘,百年身如寄。
忽焉随物化,今我独伤意。
中怀怆以摧,那堪思往事?
同穴知何年,抚棺空垂泪。
毓俊,满族颜扎氏,二十三岁时于广州结婚,妻子亦为满族,萨克达氏,婚后十二年,于毓俊三十五岁时病殁,生有二子。毓俊还于三十岁时纳妾刘氏,十八年后,在他四十七岁时,刘氏亦殁,亦留有子女。
《悼亡室萨克达恭人》为五言古诗。其中一、四首重点抒发对妻子亡逝的伤痛与感慨;二、三首以叙事笔法表彰亡妻孝敬婆母、友爱小姑的高贵品格。
第一首“明月何胧胧,入室无辉光。罗帏来悲风,引颔独徬徨”四句,写妻子初逝时极度悲哀的感受。《古诗十九首》有“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之句,而此际所写却是朦胧的月色,入室亦无光辉。月亮也似深为诗人悲哀,减退了光华。写来情景浑为一体,景为情设,情由景生。这比潘岳《悼亡诗》: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和“明月何胧胧,展转眄枕席”所写气氛更进一步,更为悲凉。后四句“破镜难重圆”等,是发自内心的深切感伤: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已成空,追思往昔与妻子恩爱的情景,又想到今生已不能再睹爱妻芳颜和再续恩爱,不觉长叹连声,泪如雨下。
第二首“慈姑年七旬,哭汝声伤悲”等句,重点写婆母对儿媳亡逝的伤悲。妻子既能孝亲,又善持家。结婚十二年,生有二子,常奉侍婆母于左右。今一旦先于婆母弃世,使老人极为哀痛。
第三首“我有第八妹,与卿年相若”等句,重点写妻子与自己八妹的亲密友爱之情。二人年岁相当,有姊妹情义,常相聚首,相处欢洽。八妹去蜀后亦常书信往来。突闻八妹病故噩耗,受到重大刺激,本已患病的身躯更加不支;吐血,精神恍惚,卧病年余,终至不起。诗人在叙述妻子这些日常平凡的“琐事”时,心头充溢了对妻子美好德行的赞颂之情。
第四首以归结全诗的语气,继续抒发因妻子逝世而生的深重感慨。“人生如浮尘,百年身如寄,忽焉随物化,今我独伤意”,妻子中道弃捐,自己所受打击极大,一时间竟致对整个人生的想法和态度都大为改变,觉得人生百年,转眼成空;世事从来如此,一切都无意味。这时最易受到佛教“四大皆空”思想的影响。有了这些思想,也可成为某种精神解脱,相对减轻一些心中的创痛。“中怀怆以摧,那堪思往事? 同穴知何年,抚棺空垂泪”,回忆往昔,有如五脏摧裂,万般难以忍受;拍抚妻子的棺槨,洒泪不止。心中暗思:自己追随妻子于地下,同穴长眠的日子何时到来呢?结尾两句,含义悠长,使人更加领略了诗人对妻子的真诚热爱与怀恋。
妻子死后,毓俊把对妻子的深厚情谊转移到侧室刘氏身上。但不料,妻子病殁的第十二年,即光绪二十年时,爱妾刘氏也死去了,年近半百的毓俊精神上又遭受一次巨大打击。他连续写了数首《悼妾刘氏》诗抒发情怀:“燕钗蝉鬓竟长眠,空抱衾裯十八年。旧事不堪回首忆,只将热泪洒黄泉。”(其一)“花残月落恨难消,一缕柔魂不可招。若问何时最惆怅,空帘不卷雨潇潇。”(其二)“一枕寒宵梦不成,那堪转辗到天明。可怜最是小儿女,夜半犹闻呼母声。”这第三首写得更为真切动人,本已思念爱妾,辗转难寐,更那堪夜半又闻听小儿女梦中呼唤母亲的声音!
无论《悼亡室萨克达恭人》还是《悼妾刘氏》,都是真情毕露,尽情抒发;运用白描写作手法和清新自然的语句,表达了诗人的真切感受,也使读者受到了强烈的感染。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