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人,宿雨厌厌,空庭乍歇。听檐前铁马戛叮当,敲破梦魂残结。丁年事,天涯恨,又早在心头咽。谁怜我、绮帘前,镇日鞋儿双跌。今番也、石人应下千行血。拟展青天,写作断肠文,难尽说。
这首流行于北宋社会的无名氏词,非常强烈地表现了一位妇女的悲愤。她为了争取爱情幸福付出了重大代价,结果陷入了痛苦不幸的深渊,无人怜念,造成终身难言的悔恨。这首词是她感天动地的呼声。
词一开始描绘了一个凄凉孤寂的抒情环境,将抒情女主人公置于凄风苦雨、阒寂无人之夜,形象地表现其在现实中的不幸情况。“厌厌”本是形容人的气息微弱,这里用来状写夜雨绵绵似断若续,也似人的气息厌厌,是从愁恨人的心中感觉出来,暗中关合。“空庭”应“无人”,“乍歇”应“雨”。姜夔《八归》词“庭院暗雨乍歇”,用语相同。姜词是为友人送行而作,先着此一景语,可以引逗映衬“黯然销魂”之情;此词则为自己鸣哀抒恨,衬以一个孤独愁惨的环境。铁马即以薄铁制成小片,串挂檐间,风起则琤琮有声。 虽然宿雨乍歇,但风却吹得凄厉,这是由“铁马戛叮当”而知。铁马叮当之声,惊醒残梦。作者不用“惊醒”而用“敲破”,更为生动,似乎还包含人生梦境破灭之意。庭院空寂、宿雨乍歇、铁马叮当,它们所构成的寒夜凄苦之境都是在残梦惊破之后才清楚地感觉到的。这种情况下,不幸的女子是难以入寐的,唤起了她对往事的痛苦回忆。以上所写的是特定的抒情环境,以下便展开对其不幸命运和痛苦之情的抒写了。
作者不可能在一首小词里正面地叙述其不幸的具体经过,而是采用侧笔去表达其痛苦的情绪。这样的歌词更会使听众或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引起情感共鸣的作用。因而词在涉及她的不幸经过时只透露了“丁年事,天涯恨”。“丁年”即一个人的成年的时候。“天涯恨”即温庭筠《梦江南》词的“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又即古诗“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之意,表示远离之恨。显然,她是在青春美好之时,便被情人负心地抛弃了,因而无比悔恨。那“事”为她种下不幸之因,使她丧失了人生许多宝贵的东西。寒夜梦醒之后,阵阵悔恨又在心中生起。“心头咽”三字很有表现力,形象地以喻难言之苦,唯有自己在心里暗暗哭泣。
词的下片紧接着表达难言的痛苦情绪。而今她无人怜念,这种悲惨境况在词开始所描叙的抒情环境已间接反映了:凄凉孤寂,绝无一点家庭的温暖。“鞋儿双跌”即跌脚叹恨之状。“谁怜我、绮帘前,镇日鞋儿双跌”,即是诉说自己极度的悲痛悔恨,且竟无人可怜她在帘前整日地捶胸跺脚。这种情形已非一次,每当记起丁年之事,就会爆发出最大的悲痛。“今番”即当夜雨歇风厉、空庭梦破、回忆往事之时。这时的悲痛远非捶胸跺脚所能表达得了的。悲痛之大,“石人应下千行血。拟展青天,写作断肠文,难尽说”。作者连用了石人、血泪、青天、断肠这四个意象。“石人”即石头人,无知,无情,它也为我的恨事而感动泣下;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而且至“千行”之多。乐府诗《华山畿》只说到“将懊恼,石阙昼夜题(啼),碑(悲)泪常不燥”,已经是出奇的想象。这里的语言强烈得多,说明感情的强烈,又反映出悲恨的强烈。《华山畿》紧接着一首又云:“别后常相思,顿书千丈阙,题碑无罢时。”这里是“拟展青天,写作断肠文,难尽说”。以青天作纸,以石人的千行泪血为墨,也写不尽断肠之事。并不是说这首词是袭用《华山畿》的意境。本来人情所同,思路有走向一处去的,何况民间文学作品口耳相传,自有一种潜流散于四方,播于千载,因此构思接近或相同自在情理之中。这些夸张的比喻并不给人以失真之感,相反是更深刻地表达了其情感,而密集的悲伤意象使这种情感更强烈感人。词结尾的那不幸妇女的呼声,使词情达到高峰,感人肺腑,撕裂人心。我们可以确信,这位妇女的悲痛绝不止一般的被遗弃,其中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冤情或罪恶。
我国文学中自来有一种至情的作品,表现强烈、真实、诚挚的情感。这篇充满血与泪的文字应是至情的作品。真情感人之下,一切文字的表现技巧和华美的词藻都显得黯然失色了,它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使人无暇顾及其艺术之工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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