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极目天涯百尺楼,人在楼中否? 四和袅金凫,双陆思纤手。拟倩东风浣此情,情更浓于酒。
秦湛,字处度,秦观之子。 南宋胡仔称其词句“藕叶清香胜花气”口:“写景咏物,可谓造微入妙。”(《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惜其全篇不存,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有这首《卜算子》,在写景抒情方面,也很有特色。
这是一篇怀人之作。
起首二句,以工整的一联点季节、写环境。“春透水波明”,以水写春,是说春光已透,水波澄澈如镜。透者,足也。“寒峭花枝瘦”,是说春寒犹在,所见之花有未开者,正是乍暖还寒时候。以“瘦”字形容含苞待放的花枝,真是恰到好处。《雪浪斋日记》云:“山谷小词‘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极为学者所称赏。秦湛尚有小词云‘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标瘦’,盖法山谷也。”山谷词这三句曾被认为“峭健亦非秦(观)所能作”(《词林纪事》卷五引陈师道语)。秦湛此处学山谷,是也可称得上“峭健”二字的。春光骀荡,水波澄澈,给人以心胸畅快的感觉;而春寒料峭,花枝傲然挺立,亦给人以瘦骨凌霜的印象。所有这些,都流露出峭健的气韵。小词自花间以至宋初,都偏于柔媚香艳;即使到了秦观,也未脱尽绮靡凄婉的格调。秦湛不学花间,反而从风格峭健的黄山谷那里继承气脉。这说明宋词发展到他那个时代,已经产生较大的变化。此词虽属于婉约一路,然已注入刚健峭拔的因素了。
如果说起首用的是比兴手法,那么“花枝瘦”三字非但是客观地摹写自然景物,而且也是触景生情,兴起词人对所眷恋者的思念。因此到了三 、四两句,词人便直接抒写相思之情了。就是说,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刻,他看到那瘦小的花枝,不禁忽有所思,这种感情渺渺茫茫,甚至有些捉摸不定。也许这瘦小的花枝幻化为他那恋人的倩影,于是他不自觉地极目天涯,想看到恋人曾经居住过的那座高楼。“天涯”,极言其远;“百尺”,极目其高。四字虽很通俗,却展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人在楼中否”一句,点明所想者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从语气上看,他们相别已很久。别后也未通音信,因此彼此的情况都不了解。只一句自言自语的问话,便表达了他对所恋者无限深厚的情意。
上片歇拍仅仅提到他所思念的那个人,她的形象,她的行动,都来不及描写。过片二句,便紧承前意,描写昔日楼中相聚的情景。“四和”一作四合,香名,亦称四和香。“金凫”,即金鸭,指鸭子形的铜香炉。“双陆”,古代一种博戏的名称,相传是三国时曹植所制。本置骰子两只,到了唐末,加到六只,谓之叶子戏。其法中国已失传,流传至日本,称飞双陆,现尚存。词人回忆当年楼中,四和香的烟缕从鸭子形的铜香炉中缓缓升起,袅袅不绝。他和那个女子正在作双陆这种博戏,女子玩弄双陆的纤纤玉手,使他历久难忘。往日的甜蜜生活,女子的形象特征,词人只是在感情的抒发中顺带说出,自然而又妥贴,这比作专门交代要高明的多。
此词当中四句具体写怀人,末二句则在怀人的基础上集中笔力抒发愈欲排遣,愈益浓重的愁情,并与起首二句相映射。“东风”者,春风也。首二句云春透波明,云寒峭花瘦,都是春风中景象。由此可见,词人本有满腹怀人之愁情,故欲出来借赏春加以排遣,始见大好春光,胸襟为之一快;继而见花思人,复又陷入更为痛苦的离情之中。“拟倩东风浣此情,情更浓于酒”,化景语为情语,设想奇警,把词人当时矛盾心情极其深刻地揭示出来。浣者,洗也、涤也。衣裳沾有污垢,可以洗涤,心灵染有愁情,也说可浣,此喻绝妙;而借以浣愁者,不是水而是风,比喻亦绝妙;浣而愁未去,反而更浓;其浓又恰浓于醇酒,此喻更加绝妙了。李白《宣城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诗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词意与之相似,但李诗所用的是两个平列的比喻,并以前者烘托后者。这里则是用一个比喻,以后一句加强前一句,使情绪更推进一层;而两句之间,又用两个“情”字构成顶真格;衔接紧密,语气联贯,词人的感情似不可遏止,倾泻而出。因此显得不柔媚、不凄婉,与起首所定下的峭健的基调相一致。这样就把它从传统的花间风格区别出来,在小词发展的长河中,不能不说它是一朵可爱的浪花。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