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那个耳门,看见两个人捉迷藏似的隔着一道门在探头探脑,探着了,互相扭了起来,嘻嘻哈哈,滚做一团。两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家伙。一个头上梳着小髻,穿一件齐膝头的长领棉袄,一个秃头,却是俗家打扮。他们在地上扭做一起,这一个探手到那一个腰里去掏,那一个怕嗝吱,笑得软瘫了,一件东西便被抢了去。原来他们是为一包“金砖牌”的烟卷,起了争执。这么一把大年纪的家伙,闹得如此天真有趣,真修炼到家,超凡入仙了!
“你不还了我,我放你!”梳小髻的一个嚷道。
“还你!还你一个蛋!”秃子吓吓地笑着说:“今天早上你偷我的香钱,你当我不知道!”
“狗操的!你的香钱?”嚷着就追了过去,追出了大门。
劳瑞先生告诉我,他们当家的上济南开会去了,所以他们就胡闹。这庙里大小道士以及打杂帮工的一共不下十余人,庙产很不小,香钱是不在乎的,当家的都不要,由着他们分赃,拿去吃烟喝酒,“跳墙头”。他们自己也有章程:每天的香钱,上午归谁收;下午又归谁收;外面还有痘疹眼光娘娘,那儿的香钱又归一个人收;香客丢钱时偶而有丢到地上的,就是小徒弟的外快。如此划分,各不侵犯,比关卡税局还要划分得清楚。——这庙香火不盛,几个香钱只可作他们烟酒之资。上面红门宫,斗母宫的香火可了不得,一季下来,连小和尚小尼姑都弄个几十块。所以他们那边分赃的法子也格外严密认真些。
走过正殿,从左边一道门穿过去,那里一个大院子,五间敞大的正屋,派头不小,像是官厅之类。东西两面各有下房三间。下面院子拐角上,安置着一座大磨。其时正有一头骡子,眼睛上罩了块麻布,背着磨架在那里团团转。管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矮子,皮肉焦黑,阔嘴塌鼻梁,丑得要不得。他把桶里水浸的棒子小米之类一瓢瓢舀了,添入磨里;一面忙着又把磨出来的浆糊似的东西刮入一只钵里。骡子在他后面追,他就套着骡子的脚步走。添好一瓢,刮好一次,��个空跳出骡子走的那圆圈,舀了一瓢棒子小米,重新再跳进去,继续跟着骡子打转转。这样工作着,人是和骡子一样,不看别处,不作声,只沉着丑脸子,打转转。
磨子那儿一道破门,通另一个荒院。那里面一个大猪圈,一群鸡。门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子,身边靠着一根龙头木拐,一只小褡裢,黑衣黑肉,却是个香客。他在咬着手里一块煎饼,挺着两只昏花老眼看骡子打转转。咀嚼着,不作声。
我和劳瑞先生看了好一回。他告诉我,这么出来的东西就是做煎饼的。这浆糊似的东西磨好了,拿一只鏊子摆在地上,下面烧起火,把浆糊一瓢瓢舀到鏊子上,就结成薄块,一瓢糊,一张饼。在山东西部这一带,普通农家都以这种煎饼为正餐,据说比窝窝头好吃,而且非常便于携带,保存。农人早上起来下地,带几张煎饼在身,整天可以不用回家,工人上工,也带这煎饼;寒苦人家子弟上学,也带这煎饼;做买卖的小贩子,赶牲口的,出门行远路,一去十天半个月,也是带了煎饼去,歇店时候不用花火食钱。
“你会摊煎饼吗?”劳瑞先生问那个丑长工说。
“会。”
“摊煎饼可不容易。火头不到,结不起来;旺了,就要烧焦。是不是?”
“……”那板着的丑脸子笑一笑,随即板还原,回复一副苦相。
“你在这里帮了几年工了?”
“两年。”
“喂猪,喂鸡,摊煎饼,还做些什么事?下地不下地?”
“下地。”
“地阴子里那些盆花是不是你经管?”
点点头。
“打扫呢?”
点点头。
“出毛坑呢?烧茶烧水呢?料理牲口自然也是的喽?”
点点头。
“可了不得,——当家的给你多大工钱?”
“十八块。”伸一只手比着说。
“一个月?”
“一年。一年。十二个月。”伸一只手比着说。
“十八块钱一年?”劳瑞先生像个呆子似的惊叫起来,“他妈的!你瞧。”
那一个不做声,依旧跟着骡子跑圈儿。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那是你谁?”劳瑞先生指着那香客老头子说。
“是俺爹。”
“来进香?……就顺便进来看看你?……”
“……”
劳瑞先生傻里八气的,把这些话问个没了时。直问到勤务兵来找我们吃晚饭才罢休。
吃过晚饭,又围着石凳喝茶抽烟,胡扯了几个钟点才睡觉。蒙眬之间,朋友把我叫醒。我摸出表看看,不到十二点。隔墙盘道上隐约有人声,又听见一个两个的鞭爆响,远处有狗子叫,七零八落的。朋友说:“香客快上来了!咱们出去看去。”
哈代先生被我们吵醒,也起了身,要和我们一起去凑热闹。三个人同出来,庙门已经大开。白天摆在正殿旁边的一个灵官菩萨,此时连同龛子搬了出来,安放在摆在门口路当中的一张方桌上。桌上一盏豆油风灯,一只破磬,中间设有茶叶果子之类供品。那灵官圆睁眼睛,张嘴露舌,红胡子直拖到胸口,手拿一根钢鞭,端的威武。一个道士衣冠端正,眼目惺忪的坐在一条板凳上,不住打呵欠。
“香客快上来了吗?”
“就来了!就来了!”
据说,这道士是当家的胞弟。这庙里香火不旺,惟独这座临时摆设出来的灵官菩萨跟前,因为当着要路,却是个极肥的肥缺。这肥缺别的道士沾不上,当家的放了他的令弟来承乏。每夜收入,大有可观。我看这道士,温文尔雅,果然很有身份的样子,不像白天抢烟卷的那两个家伙的下流相。
在这里站了一回,阒无人声。哈代先生不耐烦,提议往下走,去迎头拦看香客上山。往下走了一段。路旁所谓丐官家,都已开了门,点着灯火,妇人都已出了马,各占据一个要隘,带着孩子,拿着乞盘,火把,一切准备妥贴。所谓要隘,都是他们临时安排的:有的用一条或两条板凳,横着拦住路口,仅仅留下一人过身的空当,乞盘就放在这空当处;有的则是用石头垒成一段或两段障碍物,横拦去路,自己盘坐着,当着那空口。这些妇人,有年轻的,有年老的,都化了装:穿着破衣服,不是白天看见的那种整洁样子了。但是也有化装得很马虎的,往往破衣服下面露出的是粉红色新洋袜,新鞋子,鲜明洁净的印花布裤子。
还有一些男子,在路旁摆七个大石头,每一个石头上摆一盏豆油风灯,意思想是替香客照路,但也摆着乞盘;一路上有小庙,像南边乡间的土地庙,里面却是灵官菩萨。也点了灯,有人守着。
在这些人里面,白天看见的那些残废乞丐,却一个也找不着了。
我们慢慢的走下来,那些妇人看见,都忸怩着藏起脸来,有的竟连忙躲避到黑暗处。哈代先生有意找她们谈话,无人肯理睬。直走到一棵大树下面,那儿一个老婆婆,当着路口坐着,旁边还睡了一个小孩。哈代先生说:
“老太太,你辛苦呵!”
“不辛苦,哈哈哈!”那婆婆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先生,你别见笑,我们这里就是这规矩。”
看见这老婆婆是个开通的,我们站住了。老婆婆客气之至,拖了一条凳子请我们坐下。那睡在地上的孩子也醒了,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皱着眼皮张看。
“这是你孙子吗?好福气呵。”
“是俺小孙子,哈哈哈。”一边押一押那孩子的被头,笑着说:“冷不冷?你好好睡罢,哈哈哈。”
“一夜讨得多少钱?”
“哈哈哈,没多少意思呵。不过五吊六吊的,好的时候也上过十吊。没多少意思呵,哈哈哈哈。”
“几位令郎,你老人家?”
“三个,三个。”
“好福气呵!……家里有地吗?”
“几亩地。哈哈哈,几亩不好的地。横竖够吃的。哈哈哈。”
这时四野里一片昏黑,只有这条盘道上亮着些红的火光,东摇西幌,此暗彼明。一回儿工夫,西边一团漆黑里忽然钻出几点火,那火点子越来越多,像是从一片树林里绕出来的,渐渐成了一条长串。接着狗子叫了,远处涌起一片妇人的叫嚷声。老婆婆也忙了起来,把身边一把高粱秆点上火,瞪着眼等着。从被里小孩子钻出半段身肢,——却是个赤膊。
“奶奶,来了吧?……”
“不忙,不忙。小心招了凉。”老婆婆慌忙把他重新塞进被窝。
静寂的空气顿时热闹了起来。
那串火光越幌越近,妇人的叫嚷声低下一批,又涌起一批。等到前面近处也尖溜溜响起一片声的叫嚷,那串火光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显出一些人影和零乱的脚步了。
老婆婆咳了几声,扫清一下喉咙,不好意思的望一望我们,伸长着脖子向前张看着。直到那一长串人影响着一个一个的铜子落入乞盘里,通过了前面一道道嚷声鼎沸的关隘,到了近处约摸一二丈的地方,她才用一种出乎我们意外的最敏捷的手法抱起了她那个赤身露体的孙儿,放到自己怀里,用衣裳掩盖着,同时放开洪亮的声音,唱了起来:
“烧的是平安香呵,舍一个如意钱。看你五谷装满仓呵,添子又添孙。……舍下一个钱呵,各人修好各人的呵!舍的快发的快,舍得多发的多呵。老奶奶看在眼里的呵!……”
当她这样唱着的时候,那个行列已经到了跟前。她的孙儿自动的从她怀里钻出来,跪到地上,双手拱在胸口,一上一下的动着,牙齿发颤,清涕直流。
那批香客正就白天所见的一样,有老有少,龙头木拐,小褡裢,手里各秉一枝香,低着头,神气严肃得带着苦痛成分,一步挨一步的从障碍物中间留好的缺口处走过去。每走过三个五个,总有一两个从褡裢里摸出铜子,丢到老婆婆的乞盘里。有时也有摊开手心,或是拍拍褡裢,表示钱已经完了的,那老婆婆就有一种权利伸手去掏查他的褡裢;查看了,实在是没有,才放他过去。如果这样子的香客一连有这么五六七八个,那这个老婆婆就着了慌,一边咒骂似的狠声嚷着,“你是行好的呵!你是行好的呵!”一边有权利去扭住一个香客的衣裳,不让过去,直到别人代给了钱,才放他走。
这一批香客过完,等这么三五分钟,又上来一批。一回儿,又是一批。老婆婆一回儿把孙儿塞进被窝里,把火把用石头压死;一回儿又把孙儿抱出来,把火把摇亮。间歇地忙着,弄得气喘汗流。一回功夫,看看那乞盘里已经琳琅满目了。
“奶,”那孙儿钻进被窝,探出头来抖颤着说:“今晚上要的钱都是俺的。”
“是哩,是哩。都是你的,都是俺小宝的。哈哈哈哈。”说着,笑望了我们。
“老太太,”哈代先生说,“你这钱该当给你小宝宝,他比你老人家还辛苦。好好给他做几件新衣穿,给他留着娶个漂亮媳妇儿。”
“是哩,是哩!哈哈哈哈。”
这时东南西三面一片昏黑的原野里都不断的有一长串一长串的火光出现。上来的香客二十个一队;三十个一组,过去一批,又来一批,渐渐越来越涌。老婆婆大有应接不暇之势了。
盘路上前前后后摇幌着一片火把,妇人的叫嚷声震彻四野,山鸣谷应。……
我们三个混在一批香客的队里循路回去。这回去,可不像下来时那么容易,每走这么丈把路,就是一个关,一个妇人把守着,叫嚷不已。我不知道有这个情形,出来时竟没带一个铜子,过一道关,就被窘一次,不时有手来掏我腰包,扯我的衣裳,我只好暗暗叫苦。哈代先生却满不在乎大摇大摆的跟着香客后面走。
忽然一个人扭住了我!按照刚才的经验,只要摆一下身肢就可以脱逃的。这次可不行。我被那人扭出了行列,弄得无可措手。我停睛一看,那人披着一件破衣,白皮细肉,一把粗辫子,不是别人,就是我白天看见的那个体面干净,衣饰摩登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在此惶恐狼狈之中,我听得哈代先生呵呵大笑了起来。
“那不是香客呵!那不是香客呵!那是上面庙里的先生呵! ”一个男人远远的站在门上嚷着。
我看那男人,也是见过的,正是白天在路上遇见,一块上来的那个苍白清癯的青年小伙子。
说时迟,那时快。那姑娘给提醒了,羞得要不得,使劲把我一推,我就像一只兔子似的窜到黑暗里去了。
脱了险以后,我反对再混在香客队里去,免得受这些无妄之灾。哈代先生一路把我取笑着,一直到了庙里。
庙门口那位守着灵官的二当家的道士,已经不是刚才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一手握着敲磬的木棰,衣袖捋到臂膊上,敲一回磬,嚷一回,唾沫四溅,脸红耳赤:
“开路第一盘,上山第一关,这是灵官爷爷啦!你们拜灵官爷爷啦!替老奶奶报信的啦!灵官爷爷不报信,老奶奶不知道呵!开路第一盘呵!你们都要拜呵!……”
那些香客踉跄的走过来,都驯顺地跪下,磕头,丢钱。有一些不拜的,拜了没丢铜子的,道士就用条凳拦住他,不许过去,如此这般,——又要嚷,又要敲磬,又要忙着拦阻不丢钱的香客,——工作竟是十分繁重。因此忙得他脸红耳赤,丢了他温文尔雅的身份。可是看看他那扁盘里,已经满满的半扁盘铜子,比起下面那些没菩萨顽的,到底不同了。
回到朋友房里,已经快三点了。远处近处的叫嚷声,敲磬声,一直闹到天明。
吴组缃《泰山风光》赏析
如果说《黄昏》是吴组缃散文的成名作,那么《泰山风光》则公认是他的代表作。
吴组缃曾说过:“什么是小说的中心?我个人以为就是描写人物。……没有人,就无所谓时代与社会;没有写出人物,严格地说,也就不成其为小说。”事实上不只是小说,他的散文写的也都是人物,就如《泰山风光》。在这部作品中,作者没有把笔力放在对泰山风光的描写上,而是循着游泰山的行踪,围绕着香客们朝拜泰山这一线索,通过对许多场面和人物的描写,让读者看到了旧社会离奇古怪的人生世态的风俗,看到了人间的辛酸与丑恶,看到了所谓“乡下人”的精神与物质上双重受难的社会众生相。
在这篇散文中,作者运用凝练且传神的白描手法,刻画了一群灰黑色的人:“干枯的瘦黑的脸,敝旧的深色的棉衣。……他们的眼眶深陷,放着板滞呆板的黯光;脸是板着的,严肃而又驯善。……他们也不笑,也不说话,除非在货摊上买东西论价的时候。”用语不多,却尽画出了人的呆钝与木然。
那么,什么导致了所谓“乡下人”的呆钝与木然?在岱庙前,我们也许能找到根源:所谓的崇善社宣讲团在宣传着“大难将临、善者得福、万善同归”的思想。而那些灰黑色的人,“都一个个挺着脖子,聚精会神。有的独自点着头;有的楞着两只钝滞的眼睛,无不深深受着感动,五体投地的悦服”。作者纯粹的叙述与描写,却令读者眼前浮起《药》中那些“伸长了颈项看杀人的一堆人”,写出了人物的神态,更写出了旧的社会制度、封建迷信对人们精神上的奴役和愚弄。而“封建迷信”在那些“乡下人”身上却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即使没钱,也要买那些“给人一种浑身觉得痛楚的强烈激刺”的诸如“富贵有余”的画;即使再贫困,也要朝拜泰山,用他们的血汗钱去养活一批寄生虫,而那些寄生虫却比他们逍遥自在。
对人物的刻画,除了外貌、动作、神态描写之外,在文中作者更主要的是运用对比手法。所以,作者便用对比手法又引出了那些逍遥自在的“丐官”。男的“西洋头,苍白清秀的脸,穿一件时髦的青灰色新棉袍,黑丝绒鞋子,一只又白又瘦的手上夹着一支香烟,口唇里悠闲地吹着哨子”。女的“团面白肉,满身福相”,作者寥寥数笔的描写,活画出那些不劳而获的“丐官”的形象。“行乞”是可耻的,但是他们却舒适享受着,甚至半夜三更装扮成乞丐!
其实,无论“乡下人”亦或是“丐官”,他们都受尽了旧的社会制度的摧残,他们的精神状态是麻木的、钝滞的。而在泰山上,真正形成对比的是那些游客与香客:“香客都黑皮粗衣,神情严肃的带有苦痛成分……显然是乡下农人。游客则不然,洋鬼子,穿西服的摩登男女,……气派自然不同;……神情是愉快的。”“朝山进香的都是农民,游山逛景的则属华洋绅商学各界。”“巨绅富商即使有烧香,无非是‘以资表率’”。这些人不信菩萨,却让农民深信着,深信到“麻木、钝滞”,于是有了所谓的“崇善社宣讲团”。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维持着太太平平的社会秩序,才能舒舒服服的过着“游山逛景”的生活。
不同阶级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而在同一阶级中也存在着不小的差别。以乞钱为职业的人中,就有“乞丐”与“丐官”之分。瞎眼的、没脚的以及带小孩的乞丐,无人理会,十分不景气;那些“丐官”却有家、有店,十分喜气。而在夜晚很能赚钱的“行乞”工作中,工作人员却只是那些“十分富足的丐官”,那些“残废乞丐,一个也找不着”。弱肉强食吗?麻木了的社会下层人民,无力更无心对这个社会有所反抗,剩下的只能是蚕食自己的同类!
对比手法不只是运用在不同人物身上,还表现在同一人物身上的前后对比中。这在对讨钱老婆婆的描写中,尤为精彩:香客没过来时,她心疼孙子,怕他冻着,“不忙,不忙。小心招了凉”。可香客一到,她便“用一种出乎我们意外的最敏捷的手法抱起了她那个赤身露体的孙儿,放到自己怀里,用衣裳掩盖着,同时放开洪亮的声音,唱了起来”。为了钱,不惜让孙子受罪来换钱,这样变态的奶奶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下才会有。
这篇散文中还有丰富生动的细节描写。文中有一段对店铺和货摊的描写:“排着一些门面低矮狭浅的古老店铺,店铺大都是京广洋货铺,书籍纸张铺,图章铺,杂货铺……货摊子都摆在店铺的门口……摊种类不同,要都以小孩玩具为主……”淡淡的叙述中,读者却能看到一类精神极其匮乏,物质极其有限的人。而正是这类人,使“岱庙里一片锣声、鼓声、喧嚷声。灰土飞舞”。他们在接受着进一步“麻木、呆钝”的教育。而这种呆钝与麻木,这种旧的社会制度对人精神上的摧残甚至已波及到了国家未来的希望——儿童身上。令人感到悲愤与震惊。长此下去国将不国!文中,小孩在等待香客的到来时“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皱着眼皮张看”,还问“奶奶,来了吧?”香客到了,为了讨钱,他“自动地从她怀里钻出来,跪到地上,双手拱在胸口,一上一下的动着,牙齿发颤,清涕直流”。等最后,还不忘说,“奶,今晚上要的钱都是俺的。”作者正是通过这一细节,将一个以乞为乐,丧失了善良纯洁心灵与羞耻感的孩子栩栩如生地摆在了读者面前。
无论细节描写还是对比手法的运用,我们都能看到一幅“荒诞、麻木、呆钝”了的人文景观。
与此同时,虽然,在文中作者没有着力于对泰山风光的描写,但我们还是可以从寥寥数语中,看到一幅自然景观。如那一条“古旧的大街,平常给我的印象就是灰黑色。现堆上这些灰黑色的人——灰黑色的皮肉,灰黑色的衣着,灰黑色的神情……”其实,这是一段环境描写,而这样的环境令人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压抑,正如街上的那一群人。“物随景动,景随人移”,自然环境与人文景观很好的融合在一起,烘托出了那一种呆滞,难怪作者都会说:“我忽然觉得连空气阳光都变成灰黑色了。”
而文中仅有的一段泰山风光的描写:“夕阳映照,淡青的原野抹上一层浅黄,各处村落缭绕着淡淡的炊烟。对面徂徕山泛了淡蓝色……再远处,是漠漠平原;更远处,还是漠漠平原。”“五岳之尊”的泰山在这里没有鲜亮,没有生气,只是一份淡色。那是因为泰山上的人只有麻木,只有沉沉死气。所以即使能有一份活力妆扮泰山,那也只能是云霞,“几抹紫红颜色,分外鲜艳美丽”,但“已经不复是地面的东西了”。这里,又一次将两种景融合在一起,升华了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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