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
1973 彩色片 127分钟 意大利F·C·影片公司/法国P.E.C.F.公司联合摄制 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 编剧:费德里科·费里尼 托尼诺·圭拉 摄影:朱佩塞·罗图诺 主要演员:阿尔曼多·布兰恰(饰奥雷利奥·比翁迪) 普佩拉·马焦(饰米兰达·比翁迪) 马加莉·诺埃尔(饰格拉迪斯卡) 奇乔·因格拉西亚(饰疯叔叔) 布鲁诺·扎宁(饰蒂塔·比翁迪) 路易吉·罗西(饰律师) 玛丽亚·安托尼埃塔·贝卢齐(饰烟店女老板) 朱塞佩·雅尼格罗(饰爷爷) 本片获1974年美国影艺学院最佳外语片奖
【剧情简介】
在一个叫博尔戈的小城,春风吹拂,柳絮飘飞,人们纷纷走上街头,理发馆里人来人往。广场上,堆起一座大柴垛,有的人仍将家里的旧椅子、旧家具扔到柴堆上。乐队奏乐,人们将一个木偶放到柴堆的最上方。人们请格拉迪斯卡点燃火把,用火把再把柴堆点燃。大家欢呼起来:冬季被消灭了,春天行将来临。旧去新来,个个兴高采烈,有的欢呼,有的用脚踩鞭炮,炮声响处冒起一股股白烟。
饶舌的律师在介绍这座古城的历史。他说,可靠的记载可以上溯到公元前268年,这里曾发现一些古迹,证明了这一年代。从但丁到帕斯托利到邓南遮等等诗人,都歌颂过这座城市,这里在各个领域都出过名人,从艺术到科学、政治、宗教……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有人发出一种怪声,显然是在讥讽他。律师大怒;“什么人?你给我出来,有什么事,我给你解释。”
照相师来到学校,校长要同学生们一起照相,特意把蒂塔叫到身边。就在校长转身之际,一个男生拿着青蛙吓唬女生。女生惊叫起来。课堂上,一位老师口叼香烟在考学生。他的心思在抽烟而不在考试内容,在一个年代问题上同学生争起来,学生不自觉地一拍桌子,竟将一心抽烟的老师吓了一跳,香烟掉了,学生被赶跑。另一位教师在讲历史课,他像在背书,并不注意学生,几个学生已悄悄逃出教室。一位教数学的女教师在黑板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叫一个学生接着写下去:“并不难,写吧。”学生写不出,女教师很生气,对着这个学生讲个没完。课堂上的一个男生卷了纸筒,他的尿顺着纸筒流到女教师身后。教师转身后只发现一滩尿,倒把她身边写不出算式的学生训了一顿。一位希腊文教师教一个学生发音,学生每念到Psa三个字母时总是发出像放屁的声音,教师大发雷霆。
工地上,工人们在干活。他们边干边谈,有人谈到了诗歌,一个工人朗诵起他的诗来:祖父一生做砖,父亲也是搬砖和泥,我依然是建筑工人,可我的房子在哪里?工人们为他的诗鼓掌。这时,建筑公司老板奥雷利奥走来,对大家说,得好好干活,只有工作才会有一切。
晚饭桌上,奥雷利奥不断同他的夫人米兰达为一点点小事争吵,儿子蒂塔和众兄弟以及爷爷都不把他们的争吵当回事,照吃不误。奥雷利奥转身问儿子昨天干了些什么,蒂塔说去看了一场电影,故事是美国人来到印度,建起桥梁,但印度人用弓箭袭击美国人。父亲听了竟追着儿子打起来,并对夫人大喊大叫,叫她不许再给儿子钱。母亲想解释,丈夫转向她,大喊儿子是 “杀人凶手”,母亲也大喊: “我要疯了!”父亲大吵,并且用双手掰开自己的嘴,说是要自杀。
教堂里,蒂塔在忏悔,说他看过女人的臀部,曾喜欢上烟店女老板,夏天的一天还在电影院摸过格拉迪斯卡的大腿,她只是平静地问了他一句“你在找什么”。
在车站上,民兵、童子军等列队欢迎法西斯省委书记光临,人们喊着“元首万岁”等法西斯口号。奥雷利奥想出去,但夫人锁了家门,不许他出门。广场上,民兵和女兵等分别在表演各种集体操。墨索里尼的画像竖了起来,蒂塔的一名同学看到,画像好像在讲话,说这一仪式是他和一个姑娘的婚礼。
仪式结束,法西斯省委书记在一个大厅里正要打台球时电停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国际歌》的歌声。法西斯分子们大惊,举枪到处乱射,但歌声仍然回荡。最后有人向钟楼开枪,一个留声机掉下来,歌声才停止。
半夜,奥雷利奥被抓到法西斯总部,问他为什么不用法西斯的敬礼方式敬礼,他说,他不关心政治,不知道非要这样做不可。审问过后,法西斯分子要他为法西斯的胜利祝酒。他闻了闻那杯酒,那不是酒,而是油。他大怒,问为什么要喝。法西斯分子捏住他的鼻子,将蓖麻油灌进他嘴里。半夜两点多,受尽折磨的奥雷利奥回到家,妻子流着泪给他洗澡。蒂塔看在眼里,但不知底细,说了声 “真臭”,父亲大怒,追去打他,母亲独自在哭泣。
律师又在大讲:这是著名的大旅馆,三年前的一个晚上……银幕上的画面是,格拉迪斯卡来到大旅馆。原来是亲王住到这里,她被选中了,供他在旅馆玩乐。律师又说,两年前,东方一个酋长带30多个修女来到这个旅馆。晚上,修女们用布带子从阳台把男人拉上楼,同她们跳舞作乐。
秋天,奥雷利奥一家来到疯人院,接他的疯弟弟到郊外玩一天。一路上,爷爷在夸奖他的这个儿子,说他比别的儿子都聪明。走到半路,爷爷同这个疯儿子到田里撒尿,疯儿子竟不知解开裤子,尿顺着裤子流进皮鞋。中午,大家吃完饭后各自去玩,爷爷只顾同别人喝酒,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疯儿子。等大家发现时,疯子已爬上一棵大树,大喊“我要女人!”大家搬来梯子,想爬上去把疯子抓下来,但疯子用树上的果实作武器,把上来的人一个个打下去。奥雷利奥像通常一样大发雷霆,叫大家上了马车假装回家,但这些统统无济于事,疯子仍在大叫“我要女人”。爷爷哭着:“我的可怜的儿子”。正在大家无计可施时,疯人院的车开来,女护士爬上梯子,疯子乖乖地跟着她爬下来。
夏夜,大家乘船在海上乘凉。奥雷利奥同大家讲的是,“我们建筑要打基础,星座的基础在哪里。”另一条船上,格拉迪斯卡也在同人闲谈,说她也希望有丈夫、儿子、家庭,想做爱时便做爱。“除做爱外,还有感情,我的内心感情多么丰富啊!可谁来接受呢?”说着竟哭起来。
清晨大雾,爷爷在街上迷了路,不知自己的家在哪里。遇到一位邻居一问才知道,家就在附近。这时,去上学的小学生出现了,他看到一头牛挡住去路,很害怕。好在牛走开了,他才敢走过。
烟店,肥胖的女老板正要关门,蒂塔钻进来,说是要买一份报纸。但他买了报又不肯走,搭讪着问女老板体重。两人玩起来,他几次吃力地抱起女老板。不过她只让他抓了抓自己的乳房然后便把他赶跑了。
蒂塔回家后发起高烧,妈妈安慰他。他问妈妈同爸爸相识的过程。她说,“当时不像现在,他只吻了我的头发,现在什么都能干得出来。”蒂塔又激动起来,想要起身,被妈妈按住。
冬天,大雪纷飞。律师又在解释:这是第一场这么大的雪,有一米多厚。年轻人在打雪仗。格拉迪斯卡来到街上,蒂塔看到她追了上去,但遇上熟人,问他妈妈病情如何,说话之间,格拉迪斯卡在大雪堆之间不见了。
奥雷利奥和蒂塔来到医院看望米兰达,她告诉儿子,别再惹爸爸生气。奥雷利奥踱到窗口,有意躲开母子两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街上,男孩子们看到格拉迪斯卡,纷纷用雪球打她。大家正闹时听到一阵鸟叫,一只孔雀飞来,落在台阶上,张开尾巴,大家欢呼。
米兰达死了,按习俗办了葬礼,蒂塔悲痛万分,一个人关起门来哭了一场。
野外,格拉迪斯卡在举办婚礼宴会,大家向她祝贺,老盲人拉起手风琴。新郎是个宪兵。宴会结束了,格拉迪斯卡上了丈夫的汽车,恋恋不舍地走了。老盲人仍在拉手风琴。
【鉴赏】
影片描写的是本世纪30年代发生在博尔戈城的故事,事实上,博尔戈即是费里尼的故乡里米尼。费里尼起初曾想给这部影片起名为《博尔戈的故事》,但觉得有些俗,最后以里米尼一带方言定名为Amarcord,即“我回忆”的意思。里米尼从50年代后期开始,旅游业蓬勃发展,现在已是一个重要旅游城市,由于有良好的海滨,每年夏季到这里度假的游客达几百万人,大大超过本市人口。由于经济的发展,前几年市政府在向国家争取脱离原隶属的弗利省,单独成为一个省。但是,这个城市在30年代却像影片描绘的那样,是一个相对来说闭塞、落后、贫穷的城市,当地的人愚昧贫困,孤陋寡闻,怯懦卑下,法西斯势力猖獗,普通人长时间遭受蹂躏,使这个城市长期处于闭塞落后状态。
影片的主角是年轻的蒂塔,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智力正常,在学校还颇受校长的赏识。但是,他又是一个永远长不大、永远处于少年时期的青年。为什么会这样呢?
蒂塔所在的学校,从影片的描写来看,是一所学究集中的学校,教师们无不感到自己是饱学之士,向学生们传授知识对他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讲课时照本宣科,其他一慨不管,他们性情古怪,个个迂腐。调皮的学生在课堂可以随意调皮,可以逃出教室,甚至可以捉弄教师。有些教师脾气暴躁,对学生不能循循善诱,只会大发雷霆。蒂塔所在的学校就是这样一所学校,当然便很难受到良好的教育。
蒂塔的家庭也是个不正常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个小企业主,有一家建筑公司,从他对工人说的“只有工作才会有一切”这句话中可以看出,他是白手起家的,经过个人的奋斗才拥有了这份家业。但他是个性情暴躁、愚昧迟钝的人。他同妻子为一点小事可以吵得天翻地覆,也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便揍儿子。他不关心政治,只知赚钱,但政治还是会找上门来,让他为此吃尽了苦头。但是,面对法西斯的暴虐他只能逆来顺受,显得怯懦无能。蒂塔的母亲也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因此,家里便整天吵闹,不得安宁。当然,在丈夫被法西斯分子痛打折磨之后,她也有所觉悟。但在家里仍是争吵不休。蒂塔的爷爷是个湖涂虫,虽然已有一大把年纪,却幼稚得很。在餐桌上,儿子同儿媳吵得天翻地覆,他视而不见,仍在开他的玩笑,最后甚至被儿子抢白一番。接他的疯儿子出院郊游时,他夸奖这个儿子最聪明,在疯儿子把尿撒到皮鞋里之后,他仍认为这个疯儿子已经康复,已恢复正常。在疯子爬了大树高喊要女人时,他不知着急,反而在跟别人讲,他的疯儿子已经42岁,并且比划着性交的手势,说他自己42岁时早已有了那方面的经历。他甚至在下大雾时竟找不到自己的家。蒂塔就是在这样一个整天吵吵闹闹、由这些神经不正常、性情暴躁、愚昧糊涂的人组成的家庭里长大的。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气氛,使人感到压抑,使人感到无法忍受。在这种环境之下,一个人自然很难正常成长,甚至无法成长。
蒂塔所生存的城市的社会状况也不利于他的成长。这是个贫穷、闭塞的城市,社会习俗相当落后,甚至存在迷信的成分,影片开头送旧迎新的仪式就给观众以这样的印象,这同拍摄这部影片时的里米尼的情况成为鲜明的对比。70年代的里米尼已成为一个富人夏季度假的胜地,已成为一个富裕、开放的城市,身处里米尼的人尤其能感到这种明显的差别,对蒂塔所处的不利社会环境更能理解。在影片中还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们相当愚昧。律师讲述了这座古城的悠久历史,讲述了意大利著名诗人们对这座城市的歌颂,讲述了这里在科学、政治等方面出现过很多名人。但是,现在这里已与从前大不相同,现在没有名人,没有可值歌颂的辉煌业绩,有的只是那些迂腐的学究,是那些骑着摩托车在城里飞驰而过却不知自己的这一行动是为了什么的年轻人,是那些欣赏骑自行车的妇女们臀部的年轻人,是那些把迎接法西斯省委书记庄严仪式想像成自己婚礼的年轻人,是那些骄横专制、随意抓人拷问、草菅人命的法西斯匪徒,是那些在法西斯的暴政面前逆来顺受、听之任之的怯懦卑下的人……影片着重描写了蒂塔的爷爷、他的疯叔叔和格拉迪斯卡等几个人物,可以说,他们正是这座闭塞、落后的城市市民的代表。爷爷和疯叔叔的愚昧、糊涂、幼稚可笑和疯傻一望而知,格拉迪斯卡这个人物则较为复杂。她年轻漂亮,很多人喜欢她,但她似乎有更高的追求,并不把年轻人放在眼里。然而,她追求的结果是,供临时来到这座城市的亲王玩乐。后来,她也感觉到了一个女人不能只是同男人做爱便能满足自己的一切需要,还需要感情。她不能不为过去的一切流下了热泪。最后,她只能嫁给一个宪兵。在意大利,宪兵不但不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职业,反而是被嘲笑的对象,因为他们一般都头脑简单。在她的婚礼上,老盲人的琴声创造的并不是欢乐的气氛,她恋恋不舍地离开故乡时的气氛更显得悲凉。在这些愚昧的人构成的闭塞落后的外省城市里,蒂塔不能不受影响,不能不受沾染。他也喜欢过格拉迪斯卡,也摸过她的大腿,他也像那些无所事事的青年人一样欣赏过骑自行车的女人的臀部,他甚至追求过那个肥胖的烟店女老板。到疯人院接他疯叔叔去郊游时他想赶马车,他的父亲对他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骡子赶马。”在意大利,骡子和毛驴一样是傻瓜的代名词。这就是说,连他的父亲也认为他是个傻瓜。最后,妈妈死了,他关起门大哭一场:他仍然是个孩子。
费里尼描写蒂塔永远长不大、永远处于少年时代是有着深刻含义的。他说:“法西斯和少年时代在某种程度上继续成为我们不可避免的历史标志。少年时代——在个人生活中,法西斯——在国家生活中。”费里尼认为,法西斯也是一种童年,它拖延了太长的时间,已经超越了任何自然的界限。“我指的是,我们希望永远作个孩子,把自己所负的责任转嫁给别人,永远愉快地感到,有人在关心自己——有时是爸爸,有时是妈妈,有时是什么代表或领袖。此外还有主教和圣母,还有电视。”也就是说,我们是永远长不大的、别人替自己思考的少年。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就是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法西斯时代。少年,有别人关心,有别人替自己思考,一个国家、一个时代,有“什么代表或领袖”替大家思考。因此,费里尼认为,法西斯产生、传播、生存的永恒的先决条件是外省的那种闭塞、不开化、是人们不善于理解自己的具体实际问题,也不想深入思考自己同生活的联系以及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也就是愚昧无知、思想懒惰、怯懦卑下,如此等等,即我们在影片中的那些人物身上发现的那些品性。反过来说,费里尼认为,一个正直的、有文化的、有原则性的、有自觉性的人,是永远不会成为法西斯分子的。一个无知的、没有文化的、狡黠阴险的、虚伪的人本身就存在成为法西斯分子的先决条件,那些头脑不发达、愚昧、幼稚的人就是法西斯发展壮大的土壤。费里尼不是把法西斯当作一种意识形态更没有从阶级基础来进行分析,而是把这一政治概念归结到生物学概念当中去了:“如果不把法西斯和我们自己身上的愚蠢、卑下、怯懦的东西同样看待的话,就不能和法西斯进行斗争。”当然,这种分析归纳显然是片面的,斗争也不可能是富有成果的。
费里尼在影片中试图从人物的情绪和心理方面表现法西斯的起源。他说:“在《我的回忆》中出现的意大利外省的愚昧状态,就反映了我们自身。因为我们当时都陷入了这种愚昧状态。漫无边际的愚昧和混乱。必须摆脱那曾经是你所有的、曾经是与你长期相伴的、决定着你的行为、使你感到苦恼和忧愁的东西,也就是其中的一切都令人忧虑地、危险地交错在一起的东西——这就是过去。过去不应再毒害我们了,必须使过去摆脱那些一直存在到今天的阴影、混乱和那些古老的义务……应当掌握过去,以便使我们今天的生活更自觉一些。”这就是费里尼回忆过去的原因:通过展现30年代外省闭塞、封闭的生活来挖掘恶的根源,表现意大利日益加深的社会危机和文化危机根源,以便摆脱过去的阴影。这就是他在拍摄了描写五六十年代的《甜蜜的生活》等影片后,返回头来拍摄《罗马》、《我的回忆》等一系列回顾过去的影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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