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1987 彩色片 96分钟 中国台湾中央电影事业股份有限公司摄制 导演:王童 编剧:王小棣 宋弦 摄影:林振声 丁复义 主要演员:张柏舟 卓胜利 吴炳南 文英 杨贵媚本片获1987年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三项大奖,亚太影展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奖
【剧情简介】
这是发生在台湾日据时代的一个故事。在一个村庄里,一队日本军人捧着插着日本国旗的骨灰盒、高奏日本军歌来到一群呆站的村民面前,向他们宣布他们的家人在南洋为国捐躯。村民们麻木地接过骨灰盒,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影片借田中的稻草人来告诉观众,村里的年轻人都被抓到南洋当兵去了,只有本片的主人公阿发和阔嘴俩兄弟免了兵役,村里人都说是他们俩兄弟经常帮日本巡查干活的缘故。其实真正原因是他们的母亲有偏方,每天晚上用牛粪涂他们的眼睛,弄得他们沙眼、散光还带色盲,想当兵都没人要,真是好福气。可是他们只种两分地,却生了一堆比田里麻雀还多的孩子,连名字也分不清。他们还有一个可怜的妹妹叫水仙,本是全村最美丽的姑娘,可惜过门的第二天丈夫就被抓到南洋当兵,叫美国飞机的炸弹炸死了。从此水仙就疯了,再不肯脱下鲜红的嫁衣,像田中的稻草人一样,“每天都穿同样的衣服,做同样的梦,等待同样的明天”。
这一天,俩兄弟在田里作活,他们先在田头父亲的坟上烧完香,然后再到旁边给土地神烧香。阿发祷告道:土地公啊,日本人不让我们拜你,但我知道你很灵验。我母亲操劳一辈子了,现在腰酸背疼,请你老人家保祐她……我们家的牛不久就要被日本人牵走了,干你娘,想到这个心就酸,说是要给日本人做牛肉罐头吃,干你娘,土地公,我们的命真的不如日本人!阿发忍不住骂起娘,阔嘴忙提醒他,在土地公面前不要说粗话。
回到家里,老母亲对他们说,他们父亲昨晚给她托梦说,自己一天到晚躺在地下晒太阳,太热了。阿发大发脾气:我们俩兄弟一天到晚在地里干活都不热,他躺在地底下倒会热?风水是他选的,他还嫌热?他也不想想,十几口的家人,就两间破棚子。今晚换我托梦给阿爸,要他变一屋子的钱,让我们俩兄弟花都花不完。这时儿子牛粪对他说,老师要他们改日本名字,阿发大发雷霆,可当儿子对他说,改日本名就可以将配给的黑糖变白糖,阿发立即改变了主意,并要儿子去问老师,能不能将他的名字也改改。
日本和美国打仗,便经常有美国飞机来丢炸弹。老师在操场上用日语向学生号召,要大家将家里的铁器都交到学校来,以便造飞机打美国人。老师叫牛粪到台上来,交给他一个聚光镜,让他在太阳光底下聚焦一张纸,一会儿纸片烧着了。老师说,天皇陛下就是太阳,而我们就是这个聚光镜。这时一个学生将他捡到的一块弹片交给老师,老师表扬了他,并奖给了他两双袜子。
大嫂的妹妹、妹夫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其实妹夫就是阿发和阔嘴的地主,他这次回来是因时局不好,准备将地收回卖给糖厂,好到日本去。
阿发一家倾其所有,杀鸡买鱼招待客人,巡查大人也带着一家三口人来吃饭。阿发一家除了老母亲陪客,其他人均未上桌,大小几个孩子都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客人在大吃大喝。阔嘴忙将孩子们招呼到外边对他们说:你们这样看着客人吃,客人还好意思吃吗?等客人吃好了才轮到你们吃。阔嘴兴致勃勃地对他们说:“其实客人只是挟两口意思意思,鱼从来不会翻过来,等客人走了,剩下下面油油的,非常好吃。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可是一直守在门外的最小的孩子臭头却看见鱼被翻了过来,和其他菜一起被客人吃个精光,他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哭哭啼啼地说是祖母没看好鱼。
第二天阿发和阔嘴正在田里劳作,“老板”(妹夫)过来告诉他们,他打算将地收回卖给糖厂。俩兄弟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时阔嘴的媳妇飞快地跑来,大声地叫他们赶快回去,日本人要牵走他们家的牛了。原来时局不好,村公所提前半年征走他们家的牛。阿发只能麻木地在公文上盖了手印。大雨中,全家人泪汪汪地看着牛挂上红绸带,被日本人牵走。
晚上全家人沮丧地睡着,突然老母亲大喊起来:“小偷,快来抓小偷啊!”全家人都爬起来,打着灯火才看见屋角落蜷缩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原来他是邻近村子的逃兵。他向他们哭诉,自己的妻子怀了孕,他没办法才逃到山上。他说,“我也想向天皇效忠啊,我连军歌都练好了,不信你们听……”,逃兵哭泣地唱起了日本军歌,全家人都同情地落下了眼泪,连忙送了他很多吃的东西。阿发悲愤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当日本兵,不是死就是断手断脚,只得到一张奖状和一面旗子,那有什么用啊!”阔嘴说,那面旗子连作内裤都不够。
一早,孩子们就悄悄起身,来到大桥边。他们是等着美国飞机扔炸弹,他们好捡弹片。过一会儿,果然飞机来轰炸了,孩子们吓得哇哇哭叫。好一会儿轰炸才结束,可是村里却闹腾开了,原来是阿发他们的田里落下了一颗未爆炸的大炸弹。村里所有人包括日本巡查大人还有伤残的士兵阿勇都来了,他们胆战心惊地卧在远远的地面,观察着炸弹。牛粪对阿发说,炸弹去交公会有奖励。阿发一听,壮着胆子向炸弹爬去,他和阔嘴拿着棍子试着打了一下炸弹,见没动静又狠狠地敲打起来。村民们见没事便都围了上来,阿发和阔嘴喜洋洋地将炸弹捆好,抬回了家准备去领赏。老板大方地说,炸弹虽是落在他的田里,但田是他们俩兄弟种的,就归他们俩兄弟好了,俩兄弟向他千恩万谢,还有巡查大人也决定第二天和俩兄弟一起送炸弹到镇上的军部去。
第二天一早,俩兄弟带着家人的无限企盼和得意地哼唱着军歌的巡查大人出发了。一路上,他们对炸弹像圣品似地百般呵护,怕炸弹被太阳晒,用衣服盖在上面,甚至连自己喝的水也浇在炸弹上。好不容易跋山涉水来到镇上,路上吸引了许多围观的人,巡查大人要俩兄弟抬炸弹在亭中等着,他自己跑去军部报告。
喜气洋洋的俩兄弟正等着领赏,巡查大人却沮丧地跑来通知他们,军部的大人怕危险不接收炸弹,要他们立即抬走。阿发他们一下傻了,想到奖品将成泡影,惶急中,阿发竟不顾一切地举起棍子狠狠地敲打着炸弹,向军部的军官叫喊: “大人啊,你看,它没有危险啊! 我敲给你看啊!”那个军官又惊又怒,竟端着枪向天放了几枪,然后远远地押着阿发他们抬着炸弹向海边走去。
阿发他们无奈,只好站在岩石上将炸弹抛向海中。失望的俩兄弟刚要离去,却忽地听见大海中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他们好一会儿才明白是炸弹炸了,他们对望了一眼,正庆幸哥俩命大,周围的人却指着海里大叫:“鱼,鱼!”大家纷纷向海里跑去。原来是炸弹将许多鱼给炸了上来,阿发他们也忙奔入海中,一边抢着捞鱼一边向人群大喊: 那是我们的炸弹炸上来的!
傍晚,家里人翘首等待俩兄弟带奖品回来。一会儿,牛粪欢呼起来,“阿爸回来了!”大家看见俩兄弟和巡查大人挑着捧着一大堆鱼从远处走来,都愣住了。
晚上,一家子喜气洋洋地围在一起吃鱼。孩子们再也不担心客人抢吃他们的鱼了。祖母高兴地笑着:“好新鲜啊,好久没吃过这么多的鱼!”只有阔嘴的老婆在暗暗掉泪,她原本盼着丈夫能给她带回她渴念了很久的东西:胭脂、红粉等。阿发俩兄弟开心极了,因为不仅是意外收获了许多鱼,而且老板告诉他们,糖厂的人可能是时局的原因没有来买地,他考虑过两三年再说,地还让俩兄弟种着。阔嘴真诚地对老板说:“我们俩兄弟今天能有这么多的鱼,都是老板所赐,你真是一个大好人,祝你到日本后一切都顺,顺顺顺!”
牛粪天真地对祖母说,要是美国飞机天天都来丢炸弹就好了,好让我们每天都能有鱼吃。祖母说,不要一次丢那么多,两三天丢一次就好了。这样我们全年就可以吃到鱼了。
【鉴赏】
台湾著名导演王童的影片《稻草人》从构思到拍摄完成历时五年,在当时商业取向环境中,曾遭多次退稿,而王童以顽强的毅力和对电影艺术的挚爱,将《稻》片拍成一部呈现日据时代台湾庶民无奈生活悲歌的精致电影。
中国电影史上抗日时代影片总以民族大义、国仇家恨为主题作正面描写,而《稻》片则站在人道关怀的立场,反以荒谬的笔触来写战乱的悲哀,影片通过展现一如费里尼镜头里的“又可笑又可悲”式的“小人物”辛酸无奈的真实生活,重新诠释了台湾日据时期那个黑暗年代的历史。
《稻》片一开始就以一场西乐喇叭与唢呐混奏的荒谬不调和的丧礼,点出影片的悲喜剧基调。影片主人公阿发、阔嘴俩兄弟为了逃兵役,他们老母亲用牛粪涂眼睛的“偏方”,让他们变成“沙眼、散光还带色盲”,想当兵都没人要。兄弟俩每日在田里辛勤劳作,但一家人还是食不果腹,他们认天认命,私下里以“干他娘”来发泄对日本人的不满。儿子牛粪对阿发说老师要他们改日本名时,他勃然大怒地骂道:“改你个头,等你阿爸死了再改!”可当他知道改成日本名可以将配给的黑糖变白糖时,马上改变主意,并要儿子去问老师,“看阿爸的名字能不能也改一下。”他们的亲戚兼地主落井下石地要将他们种的地收回,家里惟一的一头耕牛这时也被提前半年征公。正当他们几乎绝望之时,“天公疼憨人”,一颗未爆炸的美国炸弹又落进他们的田中。他们不顾危险,如获至宝地将炸弹抬进家门,打算去领赏金。最后赏金虽落了空,炸弹却给他们炸了一堆让全家吃不完的鱼。而“老板”这时也告诉他们,由于时局关系,糖厂的人没有来买地,他们仍可以种地。所有这些,影片以阿发兄弟俩的“逃兵役—缴牛充公—炸弹—鱼—希望”,交织成一幅日据时代的殖民窘困生活与尴尬的民族认同的图景。正如本片片名所隐喻的那样,像阿发他们这样的最底层农民,就像田中的稻草人一样,永远辛勤地守着自家田地,但对于掠夺者麻雀(或异主入侵),毫无招架能力,只能静静地接受剥削宰制,除了宿命望天外别无他法。
王童以“温和、恕道、人性”的导演风格著称,他说,“一部离开对人关怀的影片,往往会失去高贵的气质与尊严,所剩余的仅是缺乏生命力的感官刺激罢了……我相信那些原动力,就是创作者对生命高度的关怀与赤诚的心吧!”在《稻》片中,王童除了对阿发这样的底层农民寄予无限的同情外,他更以挚爱的笔触真实地刻画了这些底层庶民虽生活窘困,但依然不失善良和真情。阿发由于生活的重压,作为一家之主,他常常脾气暴躁地训斥着家人,但内心却十分善良。他和一家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精神失常的妹妹水仙。他看见老婆和弟弟一家人要用家里的生活用品去换小贩的东西,他大声骂道,“换,换!家里从有东西换到没东西,你们拿我这条裤子去换好了!”可是,当他知道水仙想要小商贩的红粉,立即默默地将家里惟一一把新镰刀拿出来让牛粪去换回来。影片中这样的场面比比皆是,感人至深。如家里好不容易吃一顿面线,大嫂为了让家人多吃,当阔嘴问老婆有没有给大嫂留时,她忙答道,不必了,我在厨房里留了一碗。而阿发无意中发现厨房的碗里是空的时,他焦急地想叫住正将面条分给孩子的弟媳,他张了张嘴没喊出来。影片仅用一个镜头,非常准确地将这个看似没有温情的汉子这时复杂的心情表现出来:阿发张了张嘴,欲喊未喊,脸上现出了凄楚和心疼的表情。影片还有这样一段情节也十分令人感动。家里惟一的耕牛被日本人牵走了,老板也通知他们要将地收回,这时兄弟俩都十分沮丧,甚至可以说是孤苦无告。阔嘴的老婆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阔嘴说,有什么吃的吗?老婆道,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还挑。一天没吃饭的阔嘴道,那就吃点吧。他老婆刚要下床去拿,却听见外屋有吃东西的声音,两人误以为是阿发,阔嘴忙道:“让阿兄吃吧。”而另一屋大嫂和阿发也听见了吃饭声,阿发忙拦住要下床的大嫂,说了声,“让他吃罢。”这种兄弟互让的感情令人感动。可是半夜他们才发现吃东西的不是他们,原来是家里来了小偷。可是当他们听了小偷的哭诉以后,不但没有将逃兵的小偷报官,反而包了更多吃的东西给他。贫穷并没有让阿发一家人丧失善良,而惟其善良,生命方显示其高贵与尊严。
这种对人的关怀与尊重,使王童突破了人物既定的刻板塑造,而直指人物心灵深处的情感纠葛,同时也形成了王童所有作品的哲学风格。正像他自己所说的:“费里尼镜头下那种又可笑、又可悲的小人物,所显现的人性温度,才是电影的精神所在。”
在《稻》片中,没有一句直接斥责战争的语言,却通过生动具有感染力的镜头语言,控诉了战争对美的毁灭,对人性的摧残;直接告诉人们,正是战争,使阿发这样的老实善良的农民生活悲惨。影片中那插着日本国旗的骨灰盒;那断了双腿被人用门板抬来抬去的伤兵;那不断在头顶上轰炸的飞机;那老婆刚怀孕为了逃避兵役在山上手脚都爬烂了的逃兵; 还有因新婚第二天丈夫征兵到南洋就一去不回而发疯的全村最美丽的姑娘水仙,在全片从头至尾总是穿着鲜红破烂的嫁衣到处疯跑,令人心碎。
影片从头至尾也没有一句骂殖民者日本人的话,但却用对比的方法对日本人进行了讽刺和批判。影片中那个日本巡查大人养着一只大公鸡作宠物,用白米饭喂鸡,而阿发一家人却食不果腹;还有当巡查大人和阿发兄弟俩在镇上扶着美国炸弹拍照时,那个巡查大人看了看身后富士山的背景,踌躇满志地说: “好伟大的富士山。”阔嘴却看了看手里拿的尖尖的斗笠,老实地说:“伟大?跟斗笠一样嘛。”从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小噱头里,不难看出是创作者有意的设计。影片中常常出现日本人趾高气扬哼唱日本军歌的镜头,只有一处是中国人唱军歌,那就是那个逃兵为了证明自己也准备效忠天皇,告诉阿发他们说,“真的,我连军歌都练好了,我唱给你们听……”接着,他泣不成声地唱起了日本军歌,看到这里,观众不禁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而痛恨把他们逼迫到如此悲惨境地的殖民者。阿发悲愤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当日本兵,不是死,就是断手断脚,只得到一张奖状和一面旗子。”阔嘴则说,那面旗子连作内裤都不够。
王童是美术设计出身,在《稻》片的色彩选用上,也显示其匠心独运之处,影片的主体色彩是一片绿色的农村景象,这种充满生机的绿色,象征着农民对土地的依恋和热爱,也显示中国人生存的韧性。然而就在这一片的绿色中,常常出现水仙穿一身破烂鲜红嫁衣的一抹强烈色彩。在中国风俗中,红色象征着喜气和美。一身鲜红的水仙在绿油油的田地中起舞,影片再伴以柔美忧伤的音乐,象征着战争对美的毁灭。另一处,当阿发家中耕牛被日本人强行拉走,大雨茫茫中,全家人孤苦无告地看着耕牛离去,牛角上挂着的那一条红绸带(表示耕牛被征用),也给观众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另外,日本巡查大人的白色军服也和农民灰色破旧的土布衣形成对比。那颗落在田中未爆的美式炸弹,上面漆着红、黄、绿的颜色,也指涉炸弹在片中的多层意旨,即从死亡的使者变成天公的“福祉”。
参加《稻》片演出的几乎全是台湾电视台的闽南语连续剧演员,合乎“小人物”的本质,由于王童生动有趣的设计,加上演员自然朴实又贴切的表演,本土“草”民的俚语措词,使影片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同时,全片情节铺陈自然,节奏快慢谐调结合,不温不火,转机随处可见。《稻草人》确实是一部精致完美的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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