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美人》
1966 彩色片 105分钟 法国罗贝尔与雷蒙·纳基姆影片公司摄制编导:路易斯·布努艾尔(根据约瑟夫·克塞尔的小说改编) 摄影:让—克洛德·卡里埃尔 萨查·维耶尼 主要演员:卡特琳娜·德诺芙(饰赛芙琳娜) 让·索雷(饰彼埃尔) 彼埃尔·克雷蒂(饰马赛尔) 米切尔·皮戈里(饰于桑) 珍妮芙·巴芝(饰安娜夫人) 本片获1967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剧情简介】
在巴黎街头路边的咖啡座,赛芙琳娜一个人坐在那里喝咖啡。她已经付了帐,仍然坐着,像是等人似的。一会儿,她向街道一端张望,一脸惊讶,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辆敞篷马车从远处驶来,行近停在咖啡座旁。马车由两匹马拖着,上面坐着两个穿制服的仆人,还有赛芙琳娜的丈夫彼埃尔,此刻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跟她打招呼。赛芙琳娜微笑着站起来走向丈夫,彼埃尔搂着她、吻她,然后扶她坐上马车。这是彼埃尔婚后第一次送给赛芙琳娜的礼物:用马车载她到郊外散心,使她意想不到地惊喜。
赛芙琳娜倚着彼埃尔,告诉丈夫她是多么深地爱着他,而彼埃尔则握着她的手,无限深情地回答:他简直爱她爱得发狂。车子一直经过巴黎市中心,驶向郊外。此时已是巴黎的深秋季节,马车的铃声不停地响着,不久,来到一片树丛中。彼埃尔突然命令仆人把车停下,要赛芙琳娜下车。两个仆人用力把她拖向树林深处,用东西把她的嘴塞住,绑在一棵大树上,彼埃尔走过来粗暴地把她的上衣撕去。赛芙琳娜赤裸着上身,仆人的皮鞭重重地抽打在她的身上,不管她如何哀求彼埃尔,都无济于事,皮鞭依旧不停地落下,直到她满身伤痕,彼埃尔才从仆人手中抢去皮鞭。然后,他对其中一个仆人示意,赛芙琳娜是属于他的,虽然赛芙琳娜狂呼着彼埃尔的名字,他却充耳不闻,任由仆人扑向赛芙琳娜将她侮辱。一种厌恶与欢愉相混合的表情在她的眼中呈现,她闭上双眼……此时,响起了皮埃尔的画外音:“赛芙琳娜,你在想什么?”赛芙琳娜回答:“想着我们,坐在马车上。”画面显示两人此时身处巴黎寓所的房中。
赛芙琳娜从梦中醒来,她身穿睡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彼埃尔坐在床边,重复着“你在想什么?”这句话。赛芙琳娜已从幻梦中回到现实,告诉皮埃尔刚才梦见两人坐在马车上的情形,继而双臂环抱丈夫,丈夫则亲吻她,告诉她明天是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要放假几天,好痛快地玩一玩。
两人穿着猎装,去郊外树林中狩猎。赛芙琳娜射中一只狐狸,跑上前把它的嘴掰开,里面原来放着彼埃尔送给她的礼物——一串珠链,令她大为惊喜。
在滑雪场,赛芙琳娜和彼埃尔同朋友蕾妮一同玩耍,然后进入酒吧喝酒,碰到蕾妮的男朋友于桑,这是一个穿着入时、年约35岁、终日无所事事的中产阶级男士。蕾妮与于桑向赛芙琳娜谈起了“安娜夫人”在巴黎经营的一家地下妓院。
有一天,赛芙琳娜戴上黑眼镜,独自前去“安娜夫人”的公寓,她神情紧张,碰到有人从面前走过,就赶快把脸扭开,生怕被人发觉。她走近公寓,按动通话器,脸上表情更加慌乱。这时画面有声音随之扬起,是一种铃声,镜头已接到一所教堂内,一位神父走到8岁时的赛芙琳娜面前,递给她圣餐。但她紧闭着嘴,拒绝接受圣餐,随着昏倒过去。影片再回到现实,她继续上楼梯,寻找安娜夫人的房门,最后,她走了进去。她与安娜夫人约好,每天下午2至5时前来上班,即日开始。事情谈妥后,赛芙琳娜赶到丈夫的医院,希望与他共进午餐。彼埃尔已另有所约,抱歉不能陪她,她佯作若无其事,离开了医院。
当天下午赛芙琳娜来按安娜夫人的门铃,从此,她投身到卖笑接客的行列。在妓院内,她第一次碰到的是一个肥胖的商人,他的举动令她十分反感,她正想借机遁出房门,无奈给安娜夫人截住。她被那商人粗暴地推倒在床上,虽极力挣扎,仍然脱不了身,最后只得任由客人搂抱强吻,不再反抗。在另一房间,安娜夫人正与一些人玩牌、喝酒,闹作一团,笑声掩盖了一切。
将近下午5时,赛芙琳娜戴上墨镜,从安娜夫人的寓所出来,她在门外稍稍停步,向左右迅速一瞥,即快步离开,在街头转角处消失。
回到家后,赛芙琳娜迫不及待,马上洗澡,她用力洗擦脖子、肩膀及全身,几乎把身体前后反转了,似乎想把刚才从安娜夫人那里带回的气味及邪恶通统清洗干净。她把奶罩、内衣、丝袜等都扔进火炉烧掉。之后,足足一个星期,她没有再踏进安娜夫人处所。
过了一个星期,在一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下,她还是又去了。在那里,她碰到了一个受虐狂的教授,一个很会玩扑克牌的日本人,还有一个没落的贵族——伯爵。伯爵要赛芙琳娜跟他去自己的城堡,在那里举行一个怪异的宗教仪式,赛芙琳娜被打扮成他死去的女儿,躺进一具棺木,身上覆盖着鲜花,而伯爵自己则喃喃低语……仪式结束后,赛芙琳娜得到了报酬,却被仆人毫不客气地推出门外,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
某日,在安娜夫人处,赛芙琳娜遇到了马赛尔——一个年轻的惯匪。他刚刚抢了一家银行出纳员的钱,上这里来寻欢取乐,碰上了赛芙琳娜,一次肉体的欢愉之后,马赛尔爱上了她。
彼埃尔偕赛芙琳娜到郊外度假,她闷闷不乐,一心想回到安娜夫人处。马赛尔几天不见赛芙琳娜,不停地打电话给安娜夫人,探听她什么时候回来。待她回来上班,马赛尔急急赶到,两人缠绵一番。此时,赛芙琳娜已陷入肉体欢愉与心灵悸动的矛盾中不能自拔,因为,她心底仍然深爱着丈夫。
一天,丈夫的朋友于桑来到安娜夫人寓所,他发现赛芙琳娜竟在这里接客。她一见于桑,眼前一黑,四肢无力,几乎瘫倒。
又一天,马赛尔直接摸到赛芙琳娜的家来,发觉了她真正的身分。他用枪射伤彼埃尔,自己也被警察射杀身亡。彼埃尔后来虽得以康复,但已全身瘫痪,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又是一个秋天,赛芙琳娜在家陪着彼埃尔,这时他已能自己站起来,还可以开口说话,想抽空到郊外看看。俩人倚窗外望:一辆敞篷马车从乡间小路向他们驶来,车上坐着的仍然是开场的那两个仆人。
【鉴赏】
本片导演路易·布努艾尔,自1928年的《一条安达鲁狗》到1976年的《欲望的隐晦目的》,一共拍摄了30余部影片。他的作品通常以宗教与社会意识、性爱与暴力、美善与丑恶为主题来阐述他个人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他喜爱用超现实主义与新写实主义相结合的特殊表现方式,来建立自己一贯的电影风格。
《白昼美人》片中的女主角赛芙琳娜,有一个深爱着她的医生丈夫,她也很爱丈夫,两人的家庭生活无忧无虑,照一般人的想法,她应该感到幸福美满。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在肉体上她并不满足,而这种不满足一方面根源于她小时候被男人引诱和强暴的经验,另一方面,婚后一个人长期生活在狭窄的家庭小天地,使她寂寞难耐,因而产生了肉体与心理双重扭曲的结果。加上对外面大千世界的好奇,当朋友告诉她有关地下妓院“安娜夫人”的事后,心里不禁跃跃欲试。实际上,朋友告诉她的消息,只不过给她提供了一种借口而已,她借此来达到她离开自己的小天地、从本阶级的道德枷锁中“解放”出来的目的。况且赛芙琳娜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受虐的欲望,只不过平时约束自己没能表现出来,只有在潜意识的梦境中才得以宣泄。影片就以她的幻梦开头:赛芙琳娜与彼埃尔坐着敞篷车上,车轮辗过冷澈的竹林,巴黎的市郊显得有点阴森。镜头由远而近,马车的铃声也愈来愈清晰。此时,彼埃尔突然下令仆人停车,并合力把赛芙琳娜拖下车来,将她捆住鞭打,最后,又纵容仆人将她凌辱。
换言之,在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受虐即被鞭打与被凌辱的渴望。与此同时,她又有一种由自己的欲望带来的自咎心理。所以她第一次从安娜夫人处接客后回家,不惜马上把自己的内衣袜抛进火炉里焚烧,又用水反复冲洗自己的身体,企图从此冲掉自己沾染的邪恶。
赛芙琳娜从家庭走向妓院,与其说是一种堕落,倒不如说是一种情欲上的发泄,以填补彼埃尔所不能给予她的东西,同时又满足了内心深处某种受虐的欲望。所以当她碰上那个象征虐待狂的商人时,就显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后来认识了性格怪异、残暴成性的年轻匪徒马赛尔,她更不能自拔。
然而,情欲上的发泄终非最后的归宿,到头来她仍须追寻精神上的依靠与契合。所以,影片结尾赛芙琳娜还得回到丈夫彼埃尔身边。就在她企图摆脱马赛尔的纠缠时,却发生了丈夫遭马赛尔枪击的悲剧。赛芙琳娜的错乱行为,使彼埃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最后还得由她自己承担苦果,她必须一生陪伴着瘫痪的丈夫。
在布努艾尔的影片里,铃声是极其重要的音响效果。影片开始时马车的铃声,赛芙琳娜和丈夫及于桑三人在郊外时幻想中的铃声,赛芙琳娜回忆教堂那场戏时神父手中的铃声,伯爵用马车载赛芙琳娜到古堡时的铃声,以及影片最后赛芙琳娜和彼埃尔一齐靠近窗口,向外张望,看见马车由远而近时发出的铃声。可以说,影片中的铃声是生命深处一种神秘的呼唤,导演以铃声将人类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投向无尽的空间,隐喻了生命的开始与终结。
一向反宗教、反中产阶级的布努艾尔,在影片中借赛芙琳娜在妓院里所接触的人物,对他们作了体无完肤的批判。他对那些抱残守缺、不求上进的中产者一向深恶痛绝。如片中终日无所事事、沉迷于声色犬马的于桑,外表严肃而骨子里却惧怕权势、且患有严重的受虐狂的教授,脑满肠肥、追求肉欲发泄的商人,还有那个迷恋过去的没落贵族(伯爵),布努艾尔——揭露了他们的嘴脸。布努艾尔虽然生长于天主教家庭,他本人却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的作品,特别是早期的影片,有一种强烈的反宗教倾向。《比里迪亚娜》(1961)中虔诚的比里迪亚娜从宗教为她编织的美丽梦幻中惊醒,将她一向视为圣物的荆冠和十字架抛掉。《纳萨林》(1958)中的主角试图做一个圣人,万万想不到宗教只能带给他苦楚与不幸。在《黄金时代》(1930)中,导演更把十字架等圣物抛到火海中焚烧,这在当时一个天主教国家里简直是大逆不道,理所当然地引来了教会与政府当局的联合围攻。
性爱与暴力是布努艾尔影片的两大主题,1932年的《无粮的土地》已揭开了暴力的序幕,一头骆驼驮着蜂巢走路,半途蜂巢掉落地上,群蜂随即一拥而出,扑向骆驼,对它施行最猛烈的攻击。《比里迪亚娜》快到结尾时,瞎子、跛子、麻疯病患者以及流浪汉趁比里迪亚娜外出之机,恣意狂欢,等到那位辛辛苦苦收养他们的修女回来,竟欲对她施暴。影片至此已达到爆炸的顶点,人的狰狞面目与兽性暴露无遗。而《白昼美人》中的赛芙琳娜在开场时就被痛加鞭笞,更表现出人性的暴力面。性爱亦是布努艾尔作品的着力描写对象,他洞悉人的潜在本能,他同情那些有血有肉、投入尘世生活的人们。反之,他对那些道貌岸然、缺乏爱心的所谓圣人极端憎恶。所以他作品中的上流社会人物多是爱情的阻挠者与毁灭者,他坚信爱情的力量是无法摧毁的。《黄金时代》中一对男女的爱情呼声淹没了周遭的阻力与束缚,毅然站起来向宗教、向社会规范挑战。《他》(1952) 一片中那个被教会塑造出来的男人,当他获得爱情后,不惜反叛并打碎宗教的枷锁。《白昼美人》中的赛芙琳娜,借受虐狂去求得性的满足。这都可以说明导演的性爱观。
善与恶和美与丑在布努艾尔作品里是混淆不清的存在。他通常以善恶与美丑的对立冲突表现人类的善与美。从恶为善,以丑为美是他爱用的暖昧手法。《白昼美人》里赛芙琳娜的纵欲行径并不令人觉得是一种丑陋或罪恶。而施虐与受虐的变态行为反而使她得到喜悦和满足。《杜莉丝丹娜》(1970)片中的女主角眼巴巴看着叔叔步向死亡却不去加以援手,相反,内心觉得无限快乐。这些都是导演从事件或行为的一面去表现另一面对立意义的实例。
如前所述,超现实主义与新写实主义的混合往往是布努艾尔影片最常见的表现方法。他从小就崇拜超现实主义的作品,他的第一部影片《一条安达鲁狗》(1928)就是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将梦幻与现实揉合在一块,表现人的潜意识的非理性行为,把影片带到真正以感性感人的焦点上。他作品中的梦,是现实的扭曲或变形,而绝对不是一种与现实脱节的空中楼阁式的幻想,它植根于现实,具备一种不完全的真实状态。
本片中的梦与幻想,是人类内心焦虑与矛盾的铨释,一种由喜悦与痛苦所迸发的疑问。赛芙琳娜在影片开头受仆人鞭打,赴没落贵族的“死亡仪式”,以及结尾一场马车驶向赛芙琳娜,都是梦、幻想与真实的不同状态,有时确实令人分不清何者是梦幻,何者为真实。影片的结尾更是开放式的,本来彼埃尔已经中弹,逃不过被死神召去的命运,但是最后仍然可以看到他站起来,与赛芙琳娜互相依偎,这究竟是真实抑或梦幻?
就这样,影片在真实与梦幻的交错展开中推进,而影片的结束就是赛芙琳娜在生命过程中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与徘徊。在布努艾尔的心目中,真实固然含有无穷的奥秘,而梦幻同样蕴藏了莫测的神奇,想要探索人类的心灵深处,两者缺一不可。
布努艾尔的影片对人类、对社会倾注了无限的同情与关注,在他的作品里,往往可以看到一股生命暗流的强烈涌现。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终其一生,都在不断创新,不断实验,并不因其在数十年流亡生涯中所处环境恶劣而气馁,即使在商业浪潮的强大冲击下,仍然我行我素,独立不羁,绝不向商业电影的狂流低头。纵使是拍娱乐性较强的影片,仍不忘贯注自己的意念与人生观,保持强烈的个人风格。他从不违反自己的良知去拍片,“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今后也将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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