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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大剧院》观后感深度解析

2021-10-16 10:09:23

  《兰心大剧院》观后感

  幕启,灯光暗,灯光亮,爵士乐萨克斯,狐步舞试探步。一个典型的黑色电影开场,男主女主在酒吧相遇,意外杀人,然后携手逃跑,穿过黑暗的楼道抵达光明的尽头。一个虚构的时空情境仿佛黑洞一般为这个民国谍战故事增添了梦境的特质。这一切都像波兰斯基《唐人街》原定的那个皆大欢喜的结尾版本。原剧本中,杰克和莫瑞太太双宿双飞,唐人街的诅咒梦魇在编剧的妙笔下烟消云散。

  尽头之后什么呢?镜头一个跳接回到了1941年12月的上海,雾气朦胧的雨天,巩俐饰演的于堇戴着墨镜,在安保人员的簇拥下坐进了前往华懋饭店的汽车。原来我们都被骗了,电影中的时空不是线性的。这是来自导演善意的提醒,不要抱着一种基于现实的理性认知去期待电影的形态。用安东尼奥尼的话来说,电影系身的应该是真实,而不是逻辑。

  《兰心大剧院》(下简称《兰心》)的剧情并不复杂。巩俐饰演的著名影星于堇在阔别上海4年之后,忽然从香港返回出演旧时情人谭呐编排的戏剧《礼拜六小说》,表面上是为了救狱中的前夫,实际上也是为了完成法国养父交代的间谍任务。辗转于各派势力之间,于堇坦然迎接了自己的命运。

  从影像风格来说,黑色电影作为一种影像风格与民国谍战背景在理论上是背离的。代入感过强的时代气息很容易冲淡黑色电影最突出的神秘感,因为“民国”、“谍战”这些关键词拥有太强的符号意义,观众会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叙事和审美的窠臼。在《兰心》中,娄烨很高明地建构了抽象立体又不失简约的环境,几乎所有故事情节都发生在风雨飘摇的上海孤岛中的剧院和酒店。在影片角色服饰的选择上,娄烨要求在保留民国特征的基础上,还应该与现代的风格不冲突。某种程度上,这种对于形式的追求赋予电影一种普世的意味,却不带有任何说教。

  每个人都是欲望的囚徒,这是娄烨每部电影共通的主题。从这个角度来说,《兰心》在娄烨电影的谱系中是非常独特的一部。脱离了政治隐喻或许会让电影的现实批判视角变得迟钝无力,但这也让电影的叙事节奏变得轻盈。构图与黑白色调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姿态参与了叙事,甚至可以直接说,明确地给电影的精神导向奠定了基调。战乱时代的爱情并不是一个独特的创作母题,但区别在于,落脚点是大写的失序时局,还是小写的爱恨纠葛。《兰心》显然是后者。

  对每一个存在论意义上的个体来说,历史是私人的、具体的。娄烨在给演员介绍背景时,特别强调人与人之间具体的关系,而不是一个概念性的身份、角色。对于瑾来说,历史是与昔日情人的藕断丝连,是被法国养父指派的情报任务,是对狱中亡夫的复杂情感。她是间谍、演员,也是女儿、前妻、情人,更是在时代洪波中被束缚、被牺牲、被命运安排的一个人。复杂的人物历史交织成混乱的精神宇宙,配合标志性的手摇摄影突出的意志飘摇,一个没有能力挣脱宿命的女人正迎来命运的撞击。娄烨是导演中最浪漫的人类学家,镜头下巩俐的坚忍、脆弱、迷离,我们仿佛在进行无关于结论、无关于主旨的田野调查,就像一场寂寞的游戏。

  如果说,历史之所以是最真实的社会实验是因为人只能在肉身经历的一个瞬间做出选择,那么历史本就没有赢家输家,有的只有被封存的记忆和正在进行的此刻。我们能从《兰心》中期待什么呢?上海滩的腥风血雨成为过去式,租界摇身一变成为洋房咖啡的聚集地,修缮过的兰心大剧院成为古典美学的打卡圣地。功利主义方法论的故事结果决定了观影爽度的瞬时效用,却永远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浸透。难道就是关乎一次任务的成与败吗?

  当然不是。娄烨索性直接告诉你:不要怀念,不要留恋,不要试图抵抗历史的法则。从这个角度来说,任何假借大写的历史背景塑造人物形态的行为都是对历史的不敬,尤其是对影像角色的私人历史。改写夏多布里昂的那句名言就是,每个人身上都拖着一段历史,一个他见过、爱过的一切组成的历史。开场船坞酒吧的舞会不仅仅是一个想象与现实交汇的情境,也是于堇私人历史坐标的参照系。这是于堇的记忆,还是于堇的想象,又或是两者彼此交融的产物,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但在光与影的交错间,我们潜入这些记忆,再轻盈抽身。在一点上,娄烨回到了《苏州河》的纯粹浪漫,也有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所缺失的影像野心。肆意表达欲望,深情注视死亡,大时代更像是一个幌子而不是背景,我们不用野牛草威士忌也能品尝到娄烨在审查时代的个中况味。

  回到《兰心大剧院》的结尾,于瑾和谭呐相互依偎等待命运的审判,日本士兵的声音逐渐逼近。接着摄影机缓慢移动,熟悉的爵士乐重新响起,时空重又切换到开场的戏中戏,并为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想起我非常喜欢的黑色电影《漩涡之外》中的一段对话。“有赢的方法吗?”,简• 格里尔(Jane Greer)饰演的凯茜问罗伯特• 米彻姆(Robert Mitchum)饰演的杰夫。杰夫回答道:“有办法可以输得更慢一些。”成王败寇从来不是黑色电影的逻辑,作为现实的丛林法则,它在同宿命漫长的告别真正终结的瞬间竟显得如此无力。我们彷佛跟随于堇共同完成了一次私人史诗的撰写,在记忆中反复浮现的戏梦光影中实现了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以及对命运的终极反抗。我爱过,我恨过,我经历过,故我存在,故我不朽。

  波兰斯基坚持己见改写了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尾,杰克目睹了美人的死亡,耳边只传来身旁助手一句令人心碎的“Forget it,Jack,it’s Chinatown.”黑夜中总有某种更深的东西,程耳的《罗曼蒂克消亡史》抓住了,娄烨的《兰心大剧院》也抓住了。我们一头扎进黑暗,义无反顾地沉沦,夜晚属于我们,我们拥有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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