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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四个人(节选)》原文及赏析

2021-01-23 21:22:55

  室利比拉斯在大学认识了沙奇士。沙奇士坚持无神论,并且特立独行,因而受到大家的排斥。但沙奇士的独特魅力却吸引着室利比拉斯,使他也成了无神论者。沙奇士的精神之父——他的伯父病逝后,沙奇士也突然消失。两年后,室利比拉斯终于找到沙奇士,却见到他变成了一个宗教信徒,跟随一位大师修行。室利比拉斯本来很难理解他的这种逆转,却又一次受到感染,自己也加入到了修行的队列中。大师的一位信徒死后,将家产和妻子达米妮都献给了大师。达米妮总是摇摆于修行与生活之间,她的生活气息与这些男人的苦行时时发生冲突,并对室利比拉斯与沙奇士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当达米妮指责他们的修行对外在世界毫无意义时,他们决定离开大师,走自己的精神之路。之后沙奇士仍然处于激烈的精神挣扎中,终于在一次彻悟后,再次选择了离开。一直爱慕着沙奇士的达米妮跟室利比拉斯走进了婚姻殿堂。

  作品选录

  一

  ……

  我真不明白沙奇士的话是什么意思。

  沙奇士解释说:“有段时期,我把自己完全交给‘理智’,可是,却发现‘理智’承受不了生命的全部重担。又有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完全托付给‘感情’,可是又发现‘感情’是个无底的深渊。‘理智’是我自己的,‘感情’也是我自己的。人仅仅依靠自己是站不起来的!在我还未找到使我生活下去的避难所或庇护所之前,我是没有勇气返回城市的。”

  我问他:“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你说说看!”

  “你们俩先走吧!”沙奇士回答说,“我想独自游历一些日子再回去。在茫茫之中,我仿佛看到一线海岸似的东西,如果现在让它逃出我的视线,就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它了。”

  达米妮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绝对不行!独自游历,谁来照看他?那次他一个人出游才几天,回来是一副多么可怕的模样!回想起来都使我感到恐惧。”

  要我说实话吗?达米妮的这种担忧,仿佛像黄蜂在我心中蜇了一下,留下火辣辣的巨痛。伯父死后,沙奇士不是漫游了将近两年吗?他并没有死啊!我不想掩盖自己心中的想法,于是气冲冲脱口而出讲了上面的想法。

  达米妮说道:“斯里比拉斯先生,我知道,人的死亡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既然有我们俩在,为什么要使他遭受更多的痛苦呢?”

  我们!在这复数中有一半就是我这位倒霉的斯里比拉斯。在这世界上,为了要拯救一部分人脱离痛苦,就必然要有另一部分人遭受痛苦,社会上只有这两类人。我到底应该属于哪一类?达米妮是很清楚的。好吧!我属于她那一类,这也是我的幸福。

  与达米妮谈完话后我对沙奇士说:“好吧!我们现在暂不进城。我们就在河边那栋老屋里暂住几天吧。不过,听说那屋里闹鬼。也好,可避免别人的骚扰。”

  沙奇士说:“那么,你们俩呢?”

  我回答说:“我们也像鬼一样,尽量藏起来睡吧!”

  沙奇士又朝达米妮投来不安的一瞥。在这一瞥中可能隐藏着担心。

  达米妮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你是我的师父,尽管我有不少罪过,请不要因此而剥夺我侍候你的权利。”

  二

  必须承认,我怎么也不理解沙奇士对修炼的探索表现得是如此的执著和顽强。有段时间,我嘲笑他的狂热。现在,再也不能嘲笑他了。沙奇士不是日常的一盏灯,而是一团烈火!当我看到烈火正在焚烧沙奇士时,作为伯父的弟子就没有勇气与他进行争辩了。引用赫伯特·斯宾塞的学说来驳斥所谓神秘论,说它只不过是起源于蒙昧时期人们对自然的原始崇拜与迷信所形成的一种荒诞无稽的奇特信仰,这又有什么用!我清楚地看到沙奇士在燃烧,而且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浑身都烧得通红,我却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沙奇士日日夜夜处在忙着唱歌跳舞、泪流满面以及侍候师父的激动之中,这可能还是一种较好的方式。因为那样一来精力耗尽,也就无暇顾及自己内心的追求。现在,他表面上平静了,他的心不能承担增加的压力,他现在再也不追求感情上的兴奋与满足,而是在内心深处为论证自己的认识是否正确而进行顽强的斗争。这场斗争是如此激烈,甚至连我们都怕看到他的脸。

  一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说:“沙奇士,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再请一位导师!说不定经人指点后,会使你的修炼变得更为轻松一些。”

  沙奇士听了我的建议大光其火,高声说道:“闭上你的嘴,比斯里!谁需要轻松?虚伪是很易得到的,真理只有通过艰苦的努力才能获得!”

  我怯生生地说:“找位导师把你引向获取真理之路……”

  沙奇士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道:“哎!你不理解,我不是追求你那种一般地理上的道路,表面上的真理;而是让我心灵之主沿着我自己找到的道路而来。师父指出的路,只能通到师父家自己的院子里。”

  从沙奇士的同一张嘴里,多次听过许多自相矛盾的话。我,斯里比拉斯,实际上是乔戈莫洪伯父最赏识的弟子之一。但是,我如果称伯父为师父,他甚至会拿起大棍子打我一顿。沙奇士曾动员我为师父揉脚。可是,过了两天,他又就此事来指责我。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好保持沉默。

  沙奇士接着说:“今天我深切地领悟到‘走自己的路虽死犹生,走别人的路困难重重’这句格言的深刻含义。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作为礼物从别人那里拿来,但是宗教信仰和所选择的道路,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只会是死亡,而不是得救。我的神——生命的主宰,不是从别人手里布施而来的。如果我得到他或将要得到他,那是很好的!否则,真是生不如死!”

  我的天性就是喜欢辩论。我决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这场辩论。于是我说:“只有诗人,才能从自己心中写出诗来。如果不是诗人,那就只好求助于他人。”

  沙奇士毫无沮丧的表情,他说:“我,是诗人!”

  好——辩论到此为止。我离开了。

  沙奇士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他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他的身体像一把不断磨损的刀子,日益消瘦下来。我们都不忍心看他了。可是,我还是鼓不起勇气劝阻他。但达米妮再也忍不住了。她对无所不在的众神大发脾气——因为他们欺软怕硬,谁不信他们,他们就毫无办法,只好恭顺对待;而对于那些信仰他们的人,却总是滥施威风,甚至加倍报复,这真是太不公正了!对利拉农多师父发脾气时,她就常这么说。可是,她对自己的神,却总是找不到办法与之接近。

  达米妮一直不放弃努力使沙奇士按时洗澡、按时吃饭的希望。为使这个不守常规的人尽可能遵守日常生活规律,达米妮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机,那简直是无法估量的!

  沙奇士对达米妮的规劝,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一天早晨,沙奇士涉过河水,消失在沙丘的背后。太阳越升越高,然后又偏西了,可是仍不见沙奇士的踪影。达米妮一直空着肚子等他。最后她不能再等了,于是拿着盛饭的铜罐,卷起裤腿涉水过河。

  四周是一片渺无人迹的空旷——没有人烟和任何生物的踪影。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沙浪更是酷热炙人。沙浪一排排,像空旷的守卫者,暗中窥视着一切。

  在那里,无论达米妮怎么喊叫,也没有回音;提什么问题,也得不到任何答复。她在漫无边际的苍白的沙滩上站着,心胸几乎快要窒息。她所在的地方,仿佛一切都被完全抹去,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苍白无力。她的脚下似乎只有“虚无”——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血流的鲜红,没有树叶的碧绿,没有天空的湛蓝,没有大地的赭黄。这苍白的沙滩仿佛就是一具僵尸的头,张开无唇的巨大的嘴,伸出焦干的舌头,向残酷无情燃烧着的天空,提出了解除严重干渴的要求。

  达米妮思忖着,该朝哪个方向去寻找。突然沙滩上的脚印映入眼帘。她跟随脚印一直朝前走,来到了一片沼泽地。沼泽地旁边潮湿的泥地上,留下了无数鸟雀的爪痕。沙奇士在一个沙丘阴影下呆坐着。他对面的水塘呈现深蓝的颜色;池塘边浅水中田鹬舞动着尾巴,扑动着黑白相间的翅膀;稍远一些,一群野鸭不停地鼓噪着,仿佛永不称心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达米妮来到低凹处站着。这些野禽“嘎嘎”叫着扇动着翅膀飞走了。

  沙奇士看到达米妮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送饭来的。”达米妮回答说。

  沙奇士说:“我不吃。”

  “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

  沙奇士只是说:“不,我不吃。”

  达米妮说:“要不,让我坐一会儿,然后……”

  沙奇士不耐烦地大声嚷道:“为什么你要对我……”

  当沙奇士的目光偶然掠过达米妮的脸时,他不再嚷了。达米妮什么话也没有说,手提着盛饭的铜罐起身走了。四周的空旷的沙地像夜晚时分老虎的眼睛,闪耀着可怕的光芒。

  达米妮眼中的泪水,并不像眼中的怒火容易燃烧,她是很少落泪的。但是,那天当我看到她时——她伸着腿坐在地上,泪如泉涌。当看到我时,她便号啕大哭起来。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等她少许平静一些后我问她:“你为什么对沙奇士的身体这么关心呢?”

  “请告诉我,除这以外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达米妮说,“其他的一切都得他自己想办法。其他情况我既不了解,而且也无能为力呀!”

  我对达米妮说:“你瞧,当一个人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在想某件事情的时候,他肉体上的需要就会相应地减少。因此,人们在极端痛苦和无比欢乐时,时常会忘记饥渴。现在沙奇士就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如果你不去关心他的肉体,也不会有什么损害。”

  达米妮说:“我是妇道人家,以我的身心去形成另一个身体,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全心全意地关照他人,是我们女人的光荣。因此,当我看到遭受折磨的肉体后,我们的心就不会安逸,我们也就会很容易哭泣起来。”

  我说:“所以,在那些只埋头于精神事业上的人的眼里,总是没有你们——肉体的守护人。”

  达米妮怒气冲冲地说:“当然看不到我们啰!他们无论什么事都是颠三倒四、稀奇古怪的。”

  我暗自在心中说,女人呀女人,正是这种颠三倒四的情况,是你们迷失了方向。啊,斯里比拉斯,但愿你下次投胎转世时出生于这颠三倒四的人群里!

  三

  那天河边沙滩上沙奇士对达米妮所给予的沉重打击,使他那严厉的目光在达米妮心里再也抹不掉了。这之后不久,沙奇士抱着一种赎罪的心情,对达米妮表现得特别关心、殷勤和关切。多日以来,沙奇士与我们相处得很好,但很少说话。现在,他有些变化,有时还叫达米妮到身边聊天。他们的话题往往是沙奇士的许多思索和许多想法。

  达米妮并不怕沙奇士对她的冷漠。但如今这样殷勤和关切倒使她很害怕。她知道,这种状态不能持久,而付出的代价又特别高。某一天当沙奇士一旦发现这方面的问题,并算算细账,他就会发现支出过多,那时候就危险了。沙奇士愈是像好孩子一样按时吃饭、洗澡,达米妮就愈是感到惶惶不安,愈是感到惭愧。沙奇士要是不听话,达米妮倒感到放心多了。她暗想:“那天你把我赶走,做得很对。你对我的殷勤和关切,意味着你对自己的惩罚。这叫我如何忍受啊!”

  达米妮暗下决心: 离远一些,再与村里的姑娘们在一起,在村里到处闲逛。

  一天晚上,我突然听到沙奇士大声叫道:“比斯里!达米妮!”

  当时大概是夜里一两点钟,他对此毫无顾忌。深更半夜叫我们,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我们,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但是,这种奇怪举动,连屋里的鬼魂都要被吓跑的。

  我们从睡梦中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外面。只见沙奇士在黑暗中站在屋前台阶上。他大声说:“我已大彻大悟,心中不存任何疑问了。”

  达米妮慢慢地坐在台阶上。沙奇士也神情恍惚地坐在她身边。最后,我也坐下来了。

  沙奇士说:“他——我的神——朝我迎面走来。如果我也按他走的方向走去,那只会南辕北辙,离他愈来愈远;如果我从正好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么,最终就会与他汇合。”

  我沉默不语,只是注视着他那炯炯发光的眼睛。他的话在几何学方面,可能有其正确的一面。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沙奇士接着说:“他喜欢形象,因此他朝形象一直降下来。我们不能仅与形象生活,所以我们要上升到无形无影的精神世界。他是自由的,所以他在束缚中寻找乐趣;而我们是被束缚的,因此我们的欢乐在于解脱。由于我过去不懂得这个道理,曾经是多么痛苦啊!”

  天上星辰默默发光,我也像星星一样沉默不动。沙奇士对达米妮说:“达米妮,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吧?唱歌的人,首先他要爱唱,然后注意学习歌的曲调;听歌的人,从那曲调中得到享受。—个人要从自由中来到约束,另一个人要从约束中求得解脱。这样,这两方面才能汇合。他在唱歌,而我们在听歌。他唱歌是想给我们加上束缚,而我们听歌是想获得解脱。”

  我不知道达米妮是否明白了沙奇士讲的意思。但她是能了解沙奇士的。她只是双手抱胸,一声不吭地静坐着。

  沙奇士又说:“我一直在黑暗中一个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坐着,聆听着那导师的歌声。听着听着,忽然明白了一切,再也不能自已,所以把你们也叫来了。以前,我按自己的理解去塑造他,结果我们只有被蒙骗。啊,我的毁灭之神!你把我化为齑粉与你合二为一吧,永远,永远!一切束缚羁绊不属于我,所以我不能忍受约束。再说,束缚羁绊是你的,所以你永远不会放弃给众生制造束缚。这样吧,让你以我的形象存在,而我却隐没在你那无形之中去吧!”

  说着说着,沙奇士突然站了起来。一面高呼:“法力无边的神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一面走向黑暗笼罩的河边。

  四

  自那天晚上以后,沙奇士又故态复萌,生活变得毫无规律。何时吃饭,何时洗澡,根本捉摸不定。他内心的浪潮时而升入光明,又时而降至黑暗,对这些我已无法猜想。但愿苍天神灵保佑这样的人能像好人家的孩子一样,按常规进食,健康地成长吧!

  那天整天都很闷热,晚上突然来了一场暴风雨。我们三个人分别睡在三个房间里,房前走廊上点了一盏油灯。风暴把灯吹灭了。河水奔腾翻滚起伏,天像裂开了似的下着倾盆大雨,地上河水浪涛喧嚣,与天空大雨滂沱之声汇合一起,仿佛是敲打着震耳欲聋的铙钹。在凝固的一片黑暗中,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来回走动,但那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声音,使整个天空如盲童一样,由于恐惧而感到发冷、颤抖。竹林里仿佛有一寡妇的鬼魂在凄厉地号啕大哭,在芒果林中传出了枝丫喀嚓折断声和树干扑通倒地声。远处还时不时传来河堤崩塌的轰隆巨响。还有,从我们破屋缝隙中吹进来的风,如野兽般的呜呜吼叫着。

  在这样的夜晚,我们心灵之窗的插销都挪了位置,狂风暴雨也冲进了心胸,进行大肆破坏。陈设良好的家具被吹翻,窗帘帷幔被撕破,有的还不知刮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至于想些什么,在这里是否写出来?算了吧,在历史上没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一时刻,我听见沙奇士在自己黑糊糊的房间里叫了起来:“谁?”

  我听到回声:“是我,达米妮。你房里窗子被吹开了。雨会飘进来的,我把它关上。”

  达米妮正在关窗户。沙奇士突然飞快跑出门外去了。这时黑暗中,天上闪电频频,闷雷轰隆。

  达米妮在自己房间门槛上坐了很长时间。可是沙奇士一直没有回来。狂风刮得更加猛烈。

  达米妮再也待不住了,也跑到外面。在那样的狂风里很难站稳脚跟或者向前移动。她心里想,天神的使者们在责备她,并推她回去。今晚的黑暗特别活跃,到处激荡。雨水仿佛要淹没世界似的哗哗地下着。达米妮要是能像大雨一般痛哭一场该多好呀!

  这时,突然一道闪电从天这边一直亮到天那边,把黑夜撕得粉碎。借助这闪电之光,达米妮看到沙奇士站在河岸边。她竭尽全力跑过去,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踉踉跄跄终于来到沙奇士脚前,并用压倒狂风呼啸的嗓音大喊道:“我跪在你脚前恳求你。我并没有在你跟前犯什么过错呀,为什么你要给我这样沉重的惩罚呢?”

  沙奇士默不作声地站着。

  达米妮说:“如果你想打我一顿,想把我扔到河里去,那就扔到河里去吧!但我恳请你回到屋里去!”

  沙奇士回到房里。在他进房门时,说道:“我只寻找他——我的神,我是十分需要他的。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需要。达米妮,你就可怜我吧!放开我,离开这里。”

  达米妮沉默片刻,说道:“好吧,我走开!”

  (黄志坤 译)

  赏 析

  《四个人》是泰戈尔最早的一部中篇小说,创作于1916年。当时泰戈尔54岁,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这个时候的泰戈尔也早已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荣辱起伏,可以说,对生命的领悟进入了更高的一层领域。如果说,他在早期长短篇小说中,主要表现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社会陋习等外部现实和世俗问题,这个时候的泰戈尔开始选用这种篇幅适中的小说来表达自己对人生、宗教、哲学等问题的深层思考。所以,《四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一部探索精神之路的作品。

  《四个人》分成四个部分,分别以四个人物的称谓作为小标题,即“伯父”、“沙奇士”、“达米妮”、“室利比拉斯”。表面看起来,似乎这四个部分分列了四个不同的主角。但其实,贯穿前后的始终是室利比拉斯与沙奇士。故事是以室利比拉斯的口吻来讲述,而眼光所落的焦点多在沙奇士身上。所以,沙奇士才是这部作品最核心的主人公,沙奇士的精神历程也就是作者想要展示的最重要的内容。

  沙奇士是一个热情的探索者。他的精神之路可谓曲折: 他生在以操持宗教事务为业的家庭,却恰恰成了一个坚决的无神论者;当他自己非凡的世界观彻底改变了室利比拉斯后,他却又突然转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跟随着师父进行苦修;之后他又因为受到达米妮生活气息的感染,而放弃了修行,离开了师父;然后他又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中继续着精神探索,直到最后突然大彻大悟,再次离开了身边的朋友,一个人远去……沙奇士最后的结局如何,他还会发生什么,我们已无从得知。但就在沙奇士短暂的几年里,他就经历了四次大的转变,或者说,在这个历程中,他的精神之路可以被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反宗教、苦修、矛盾和彻悟。

  从此可以看到,作品的四个部分,其实恰恰就代表了沙奇士精神探索的四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沙奇士正是受到了伯父的影响。伯父像他的精神之父一样,从小教育他,将他变成了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坚决的无神论者。但伯父的死让他失去了精神支柱,在强烈的悲痛中,信仰便成了对他的一种安慰。所以,他又选择了新的精神导师,成为一位在外修行的大师的弟子。之后,达米妮又再次改变他,因为达米妮崇拜他,需要他,让他从一个跟随者,变成一位导师,开始自己的修行之路。所以,在这些转变中,伯父与达米妮的作用都是非常突出的,正是如此,相关的部分以他们的称谓来进行标记。

  然而,我们仅仅停留于这一步还远远不够。作者列出这四个部分,并非只是展示人物的一种历史性的纵向发展。对于沙奇士来说,这是一种变化及成长,是探索的经历,他以他不懈努力的求索精神感染我们,向我们揭示出灵魂道路的艰难与曲折。但是,这些过程是否是必需的,是否一定如此,这又构成另一重疑问。作者之所以选用四个人物作为不同部分的标题,其另一重要的用意在于,这些人物是并列存在的,他们的精神道路与灵魂品质都具有自身重要而独特的意义。伯父加格莫汉并不仅仅是作为沙奇士的一个阶段而存在,他绝不只是为了完成主人公成长这一叙事功能的简单的符号,他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精神品质的体现。伯父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他的无神论是经历过考验才被确认下来,成为自己的精神信仰的。他正是坚持自己一贯的信念,在鼠疫中帮助那些穷苦的人,最后感染了疫病而献出了生命。他至死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这种精神。而沙奇士在第二阶段所跟随的大师也是一位终生持有信仰的人,他对神的虔诚,对苦修的坚持都是贯穿始终的。同样的,达米妮作为一个年轻姑娘,虽然受到了沙奇士的影响,但是达米妮身上也始终保持着自己对生命的尊重与认同,正是如此,反而最后是她将沙奇士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所以,这几个部分并非只是作为沙奇士成长的几个阶段,而是同时也具有并列的关系,是象征着同样具有魅力的四种精神的并列。这四种精神个性正是在这种对比中显示出各自的活力与价值。

  所以,这样才真正揭示了“四个人”的意义。这四个人可以是伯父、大师、阿米尼还有沙奇士,他们代表的是不同的精神,或者说,也可以是更多的人,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精神信念与灵魂道路。作者要给我们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种可能。真正的路是要自己去走的,只有走在其中的人,才能得到属于自身的精神财富与灵魂世界。就好像带领我们去看到这一切的另一个重要的人物——室利比拉斯,他一直跟随着沙奇士的步伐往前行走,但是在最后,他却选择了跟沙奇士不同的道路。所以,这也是作者将最后一部分的标题命名为“室利比拉斯”的原因。到了这里,到底有几个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清楚,人生具有各种的可能与各样的道路,我们需要的只是找到自己的那一部分。

  (曾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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