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穷人滚滚流下的眼泪
汇集成了洪水,无边无际,
这些咸的眼泪就将淹没
街道、广场、工厂、银行和宫殿,
而不停地飘落在城中的哭声和叹息,
就将冲塌这座城市,
使它长为废墟和荒地,
只有夜游的虎豹豺狼
在那里发出凄厉的长啸;
但愿耶利米重新降临人世,
他将为这座城池痛哭流涕。
人本该是有良心的,
就连最残酷的心
也会有宽恕他人的短暂、美好的记忆;
我的痛苦是巨大的,
而别人的痛苦尤为悲戚;
因此,我的城市——
生命、快乐和痛苦的城市,
我只好原谅和宽恕你的一切,
这样做不管我是否愿意。
人们早已炼就了钢铁般的肢体,
而且他们的信念坚定不移:
他们沉冤昭雪的光辉日子
和把极度的痛苦化作欢乐的时刻
必定会到来!
为了我们的这个未来,
今天我将原谅你的一切,
我的城市、街道和房子!
但是,在你高耸入云的瞭望台、塔楼和烟
筒里,
却找不到弹丸之地供飞鸟栖息,
这一点我是无法宽恕你的,
尽管我将千百倍地爱你。
那停歇在尘土飞扬的路旁的小鸟,
对于我智慧的心灵更显得亲昵;
任凭那飞机直上云霄,
即便是飞上了勃朗峰
或者是埃弗尔士世界屋脊!
(何雷 译)
此诗是塞弗尔特二十岁时发表的。诗人出生于二十世纪的第一年,在少年时期经历了奥匈帝国的统一、第一次世界大战、民族独立和俄国十月革命等历史事件。社会政治的剧烈变动,无疑对诗人的心灵有着强烈的冲击作用。在他的早期诗作中,可以感到诗人的脉搏和人民一起跳动,他谴责战争、倾诉人民苦难、向往美好的未来。在这首诗中,此思想倾向得到了典型的体现。诗的一开始,并没有正面描绘穷人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仅仅提供了一个想象:假如世界上存在着奇迹的话,那么穷人的泪水汇成的江河,准能冲毁淹没那些街道、广场、工厂、银行和宫殿。用不着更多的话语,只用这一个泪之洪流的想象,已经淋漓尽致地写出了城市贫民深重的苦难,比更多的铺叙更加形象有力。这充分体现了诗人语言晓畅简洁的特点,在这被泪水冲塌的荒凉废墟上,将只有夜游的虎豹豺狼发出凄厉的长啸,而耶利米则为这座城市痛哭流涕。耶利米是《圣经》中的人物,公元前六、七世纪时的希伯来预言者。据《圣经·旧约》,公元前五八六年,耶路撒冷城被摧毁时,耶利米曾为之痛哭悲歌。在塞弗尔特的诗中,此处耶利米重新降临痛哭,毋宁看作是诗人自己在流泪:为人世间的苦难,为穷人滔滔不尽地流着苦泪。
然而写到这里,诗人笔锋一转:尽管这样,诗人还是必须原谅和宽恕这座城池——毕竟在苦难之中,还有美好的明天,还有希望和未来。人们在苦难中炼就了钢铁般的肢体和意志,他们一定会铲除苦难,将痛苦之城变作欢乐之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座“泪城”也是希望之城。正是这种信念,使诗人原谅了这充满苦难的城市。在塞弗尔特的另一首诗《罪恶的城市》中,上帝为这罪恶累累的城市一百次下决心要报复,却又一百次地饶恕了它:因为“一对恋人走过春天的果园,饱吸着山楂花的馨香清甜”。就因为这一点美好的事物,上帝一次又一次地饶恕了罪恶的城市。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在反抗社会不平等、倾诉人民苦难的愤怒中,又是充满爱和温情的。然而有一点诗人却终究无法原谅:在高耸入云的瞭望台、塔楼和烟筒里,却找不到弹丸之地供飞鸟栖息,尽管城市的工业化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人类造出的钢铁巨鸟——飞机直上云霄,飞上了勃朗峰(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 飞上了埃弗尔士(一译“埃弗勒斯”,即珠穆朗玛峰)世界屋脊,然而“那停歇在尘土飞扬的路旁的小鸟,/对于我智慧的心灵更显得亲昵”。这一呼唤,是对人类情感的呼唤,爱之复归的呼唤,也是对工业革命带来环境恶化的谴责。这里, “小鸟”作为人类温柔和爱的情感象征物而出现。
读完此诗,不仅使人想起另一伟大诗人弗罗斯特的一句话: “对这个世界, 我有一种情人般的抱怨。”塞弗尔特诅咒这个“泪城”,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人民、 自己的城市爱得极深。爱之愈深,对其罪恶与苦难则恨之愈烈,正如阴电与阳电不可分割,相反相成。
(文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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