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一个孩子靠近车窗坐着,远山,近水,一幅一幅,次第嵌入窗户,射到他的眼中。他手画着,口中还咿咿哑哑地唱些没字曲。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低着头瞌睡。孩子转过脸来,摇了她几下,说:“妈妈,你看看,外面那座山很像我家门前的呢。”
母亲举起头来,把眼略睁一睁,没有出声,又支着颊睡去。
过一会,孩子又摇她,说:“妈妈,不要睡罢,看睡出病来了。你且睁一睁眼看看外面八哥和牛打架呢。”
母亲把眼略略睁开,轻轻打了孩子一下,没有做声,支着头又睡去。
孩子鼓着腮,很不高兴。但过一会,他又唱起来了。
“妈妈,听我唱歌罢。”孩子对着她说了,又摇她几下。
母亲带着不喜欢的样子说:“你闹什么?我都见过,都听过,都知道了;你不知道我很疲乏,不容我歇一下么?”
孩子说:“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怎么我还顶精神,你就疲乏起来?难道大人不如孩子么?”
车还在深林平畴之间穿行着。车中的人,除那孩子和一二个旅客以外,少有不像他母亲那么酣睡的。
【赏析】 这是一篇象征性的小说。
和作者的绝大多数作品一样,本篇小说用平淡的语调述说了一个无奇的故事。细细品味,作品字里行间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愤懑,散发出阵阵哀婉怨怒之情,表现出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劝其不悟,唤其不醒的淡淡的悲观情调。
作者用向前行进的车来象征一个国家,或者说,将一个国家的现状浓缩在车厢之中。在作家的笔下,车上的一切几乎都“倦”而且睡着了,只除了那个孩子和一二个旅客之外。这正是作者眼中反射出的当时中国社会的现状。其中尤显著,是母亲的疲倦与酣睡。你看,她睡得那样香,那样沉,千呼不寤,万推不醒,并且对欲推醒她的孩子露出“不喜欢的样子”,“轻轻地打了孩子一下”。这里,假如我们将“母亲”与祖国联系起来考虑,大约是不会违背作者的创作原意的。灾难深重的中国,当时已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军阀混战,国无宁日,民不聊生。尽管如此,大部分国人却仍处在浑浑噩噩之中,虽然有一些知识分子在苦苦探索前进的道路,总觉得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前途渺茫,未来难测。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正是这样一种苦闷彷徨,落寞惆怅的感受。因此,阅读这篇小说,使人感到非常压抑和沉闷。
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沉闷之中,在这逼人发疯的宁静里面,有个孩子欢快地活动着。他眼观手画,不断发问,口中还咿咿哑哑地唱着。他非常清醒,并且对别人的沉睡颇有看法,力图感染同车之人,邀请他们一齐欢闹,共同歌唱。当终于唤不醒自己的母亲之后,他便不由发出了“难道大人不如孩子吗”的疑问。这句问话,在那死一般的沉寂中恰如奇峰突起,真个振聋发聩,使人不由联想到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提出的“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的问题,想起了那声“救救孩子”的呼喊。我们发现,这些在黑暗和苦闷之中“荷戟独徬徨”的英勇斗士们,往往把希望的目光射向孩子身上,而对于那些成年的国人们,他们则是绝望透顶了。
当然,孩子的一声断喝虽是石破天惊,但其效果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了。就本篇作品的艺术描写看,仿佛并未震醒人们,“车中的人,除那孩子和一二个旅客以外,少有不像他母亲那么酣睡的”,孩子的呼唤,窗外的清风,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这里,作者隐隐透露出对国家与国人的悲观与失望的情绪,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结合作者的生平来考虑,我们就会发现,作者当时正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在人生的道路上痛苦地求索着,但社会黑暗,前途未卜,令人怅然。作品中的那个孩子,大约正是作者当时的象征与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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