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得一点都不漂亮,这我清楚得很,你不用来瞎捧我。”住在这个房间的女人说。她已超过结婚的适当年龄,而且长得也确实平常。
“不,你很美,美极了。这是从你心里透出来的真正的美。我恨不得马上跟你订婚。”
青年还是一个劲地赞美着,从刚才开始,他已经努力了好一阵了。他一无遗产,二无职业,但有一副动人的外表,他就利用他美男子的天赋条件到处骗婚诈钱。他盯上了这个女人的巨额存款,好容易到了这个地步。
“您这样认为?”
女人的口气软了下来。青年心里暗暗高兴。有门! 要加一把劲,又有一笔好久不见的大钱到手了。
这时,门外有人叫门了:
“开门,我是警察局的……。”
青年一听是警察, 大惊失色。 难道是过去干下的那些事情败露了?见鬼! 我这里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不过,要是在这里被抓住,那就什么都完了。他慌忙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间房间在二楼,落地时他把脚脖扭伤了。
警察走过来扶起蹲在地上直哼哼的青年说:“还好,没什么大伤,你的运气不坏。我们是来逮捕那个女人的。她一贯用巧妙的手段哄骗男人,跟他们订婚,劝他们加入人寿保险,然后伪装成事故将他们杀死。她干得次数实在太多了,钱也积了不少……”
(陈浩 译)
选自《作品》1983年第8期
【赏析】 如果说星新一在《保护色》 中只是侧面表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本质的话, 那么《走钢丝》则从正面告诉我们;这个社会确实是一个尔虞我诈,充满了欺骗的社会。
当“她”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只是一个年龄偏大,长相一般,但有巨额存款的女人; 而“他”,则是一个花言巧语,居心叵测,却年轻漂亮的男子。当“他”为了骗取钱财向这个似乎显得有些单纯幼稚的女子苦苦求婚时,我们想起了司汤达笔下的于连,莫泊桑笔下的杜洛阿以及其它一系列诸如男人虚伪、女人受骗的故事。然而作者无意重述这种老而又老的道德说教故事,而是笔锋一转,借警察之口道出那个女人原来也是一个骗婚诈钱的惯犯!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也许,这是一种巧合,但在这种巧合下面,却盘踞着真实的可怕的社会现实基础。尔虞我诈,互相欺骗,不正是充塞于那个社会每个角落的现实吗? “他”是谁,“她”又是谁,这并不重要,对作者而言,他们都是一种符号,一种代表人性泯灭、社会堕落的符号,正是通过这些符号,作者无情地甚至有些冷酷地撕下了现代文明的面具,把形形色色的罪恶与丑恶送到读者的面前。
可以发现,星新一的微型小说充满“寓言”的味道,而微型小说“寓言化”,正是星新一明确追求的目标之一。对他来说,“故事”只是外套,关键是里面的“寓意”。如果我们稍稍回味一下这篇小说的题目——《走钢丝》,便不难发现其中所暗示的深刻寓意: 男青年在“走钢丝”,走一条危险丛生的生活“钢丝”,当他机关算尽想要欺骗别人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死亡的深渊。也许他曾经成功地走到“钢丝”的另一端,但这一次却胜负难料。“她”不也在“走钢丝”吗?她也遇到了一个同样老练的对手,等待她的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较量,只是这场较量尚未展开,她已经从“钢丝” 上掉下去了。其实,在那个布满了圈套和陷阱,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敲诈、谎言、恐吓、掠夺、陷害的罪恶社会中,哪个人不在“走钢丝”呢?《保护色》中那个忠厚懦弱的S先生不也在走“钢丝”吗?萨特曾在剧本《间隔》中借鬼魂加尔森之口说:“原来这就是地狱。……你们的印象中,地狱该有硫磺,有熊熊的火堆,有用来烙人的铁条……,啊!真是天大的笑话! 用不着铁条,地狱,就是别人。”可以说,这也正是作者在这篇小说中表现出来的深刻寓意之所在。
星新一的超短篇小说并不以塑造人物性格见长,他笔下的许多人物并不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而只是某种共性概念的符号。这并非由于他的美学观念的老化或才能的缺乏,而是基于他对现代人类的深刻理解和艺术上的新的追求。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的大机器生产和现代科学的畸形发展。已经扼杀了人的情感和个性,人的存在已经可悲地符号化了。因此,他把美学追求的中心由人物转向寓意,追求在作品中“浮雕式地表现出人性的某个侧面” (星新一语),追求微型小说的 “寓言化”——用小说来揭示某种社会问题或人生哲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走钢丝》无疑是一篇较为成功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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