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大山的山腰上,设有一个瞭望台,在这儿放眼远眺,秀丽如画的景色尽收眼底。既能看到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森林,又能看到那些蜿蜒曲折的河流和星罗棋布的村庄,甚至还能看到山峦尽头那一望无垠的平原。
在瞭望台的附近有一家小小的旅馆。有一天,店老板对那位前来投宿的旅游观光客人招呼道:“怎么样?买点旅游纪念品吧。明信片或是木雕的人像……”
“用不着,我从来就不买什么土特产或纪念品之类的东西。这些小玩艺儿在街上到处都能买到。即使是有名的土特产,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只要出钱,随时随地都能搞到手。”
“且慢,请别这样说……”
“不,如果有时间为这微不足道的旅游纪念品动脑筋和花钱的话,那还不如好好眺望这迷人的景色,在头脑中留下更深的印象呢。”
“确实如此。这也是情有可原的。那么,请到这里面的森林里去散散步如何?在这古老的原始森林里,您一定会产生美好的回忆吧。”
“是吗? 谢谢你的指点。”
游客走上了那条林间小道。确实,这儿充满了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静。可是,不一会儿这幽静就被破坏了。只见一头硕大的黑熊突然出现在面前。
他想立刻就逃跑,但由于过分惊慌和恐怖,竟然两腿直打颤,无法挪动。直到黑熊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时,他才手忙脚乱地抵抗起来。为了保住性命,他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奋勇地和黑熊搏斗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总算击退了黑熊的进攻。
游客东倒西歪地走回旅馆,喘着粗气说:“我遇上了可怕的事情。刚才,在那儿有一头大黑熊……”
可是,店老板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之外:“我已经知道了。那么,怎么样?我把您刚才那激动人心的浴血奋战场面摄入了八毫米的电影胶卷。您不打算买下来吗?如此珍贵的纪念品可是别处无论如何也搞不到的呀!”
“什么?啊,原来这是圈套哪!不是驯化的熊,而是披着熊皮的人……”
游客不禁恼怒起来,但很快又转念了:把这电影胶卷放映给邻居的孩子们和相识的姑娘看的话,也许可以大吹一通自己的“英勇事迹”吧。刚才的场景是非常逼真,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来的。
所以,他掏出钱包来说:“好吧,价钱贵一些也没关系,这胶卷我买下了。”
(李有宽 译)
选自《清明》1983年第3期
【赏析】 我们终于在星新一的笔下看到了一片迷人的美景:那儿既有“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森林”,又有“蜿蜒曲折的河流和星罗棋布的村庄”,还有山峦尽头那“一望无垠的平原”,真是秀丽如画,令人心旷神怡。对一个饱尝了人生的艰辛,在尘世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激流中疲于挣扎的人来说,这里无疑是一块净土,一片足以让人休憩、陶醉、甚至产生联翩遐想的伊甸园,它使人们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听到卢梭“返回大自然”的呼唤,可能,还会感受到圣母玛丽亚那俯视一切的纯洁的目光。也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所要追寻的最好的“旅游纪念品”了。
然而,这篇小说却形象地告诉我们:现代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畸形发展,以它疯狂的速度和所向披靡的力量吞噬着每一块人迹所至的地方,即使这片迷人的圣土也未能幸免!
从浅层次看,这篇小说叙述了一个颇有闹剧色彩的故事:一位旅游观光的客人拒绝了店老板的推销商品,踏上了一条幽静的林间小道,不料碰上一头硕大的黑熊. 经过一番拼死的搏斗,他总算保护了性命。可是,当他逃回旅馆后,才发现这原来是店老板的一个圈套。最后,他还是买下了店老板推销的“旅游纪念品”——一卷摄有刚才人熊搏斗场面的胶卷。但从深层次看,“原始森林”、“游客”和“黑熊”无疑是一组具有象征意味的符号:“原始森林”象征着未被现代文明污染的古老的大自然,它“郁郁葱葱”、“幽静”、“迷人”,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和美妙的旋律; “游客”象征着生活在充满商品气息的资本主义社会,却向往着宁静超脱境界的现代人类;而“黑熊”则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和文化的象征性符号,它无所不在,即便是古老荒凉的“原始森林”也成了它出没的场所; 它又“硕大”无比,具有令人胆颤的凶狠和伟力,当它“气势汹汹”地向游客扑来的时候,游客“惊慌”了、“恐怖”了,以致“两腿打颤”、“无法挪动”,这个富有意味的画面使我们想起上个世纪资本主义工业浪潮席卷欧美大陆时,人类是如何惊慌而又恐怖地注视着“资本”这头巨兽疯狂地吞噬和践踏, 把“理性王国”的幻想,“自由、平等、博爱”的美梦统统撕个粉碎,把人变成了野兽,人性变成了兽性,人的世界变成了群魔乱舞的世界! 虽然,星新一笔下的游客也曾竭尽全力和“黑熊”搏斗,并且击退了它的进攻,然而他还是失败了,败在另一头无形的“黑熊”——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黑熊”——的脚下。由此看来,人类又是多么的渺小和可悲啊! 透过字里行间,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流露出来的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和悲凉之情。
我们不能不佩服作者娴熟的艺术技巧,偌大的深刻思想被如此巧妙地揉进生活的一个小插曲之中,情节潇洒而又谨严,写景时是那么的舒展自如,写搏斗时又是那么的紧张激烈,短短的几百字一波三折,张弛交错,读来轻松流畅,绝无生硬造作之感,无疑是一种美好的艺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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