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外,月影斜,奴害相思为着他,叫我如何丢得下!终日里默默咨嗟,不由人珠泪如麻。双手指定名儿名儿骂。骂几句薄倖冤家,骂几句短命天杀! 因何把我抛撇抛撇下?忽听得宿鸟归巢,一对对唧唧喳喳;教奴孤灯独守,心惊心惊怕。
《罗江怨》是兴于明代嘉靖、隆庆年间的时调小曲。
“纱窗外,月影斜,奴害相思为着他,叫我如何丢得下!”奴,封建社会里女子对自己的称呼。起首两句刻画了这样一种意境:纱窗外,月儿西斜,夜色苍茫,万籁无声。房屋内,孤灯惨淡,有女独倚,难以入梦。“奴害相思为着他”,语言直率,毫无忸怩造作之态,表现出一种火辣辣的热情。“叫我如何丢得下”一句表现了这位年轻女子极为深挚、复杂的情感。丢不下,不难想见昔日两情亲密,如胶似漆;情郎哥的音容笑貌、温存举止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田,如何能割舍得开?但既然说到“丢”,想必是情人一去无消息,芳心一恼,便想丢下以免自苦。然而,不忘是自然,要忘是枉然。感情之事既非招之即来,更非挥之即去。欲见难聚,欲丢不能,其情之苦,苦何以堪!
“终日里默默咨嗟,不由人珠泪如麻。”咨嗟,叹息的意思。麻,多而密的意思。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就有“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句。见不到,丢不掉,又 “此情脉脉谁诉”,也只好默默叹息,愁眉难展,整日以泪洗面也就在所难免了。
然而,这位年轻女子的性格也并非软得像面团儿一样。既然感情上难舍难分,偏又望穿秋水难相见,她便由相思、愁苦而转向对情人的哀怨。这种哀怨经过春夏秋冬的积淀,一旦喷发,便几乎近于诅咒了: “双手指定名儿名儿骂。骂几句薄倖冤家,骂几句短命天杀! 因何把我抛撇抛撇下!”她骂他是薄情郎、负心贼,是对头冤家;她骂他是短命鬼,甚至该遭天谴雷打!其实,这并不是真骂,不过是因爱生嗔,是思极念极的一种变形表现。在她双手指定名儿骂之前,焉知她不是捧定名儿“终日里默默咨嗟”,捧定名儿“珠泪如麻”?这种亦爱亦骂,亦骂亦爱,并不是说她感情上忽冷忽热,性情上飘忽不定,而是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她痴情而泼辣的独特性格。
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波动激荡的心潭再度平静之后,映照的依旧是“薄悻冤家”的音容笑貌,“短命天杀”的温存举止……偏偏这时,“忽听得宿鸟归巢,一对对唧唧喳喳”。宿鸟,回巢过夜的鸟。这句描写对人物内心的刻画有着重要的反衬效果:宿鸟尚知回巢,情郎至今未归;鸟儿双宿双飞叫喳喳,她却孤零零一个守空帏。于是发出人不如飞鸟的凄凉感慨! “教奴孤灯独守,心惊心惊怕”,正是表露了这种心态。她惊怕的是什么?是天地,是鬼神,未必。她惊怕的是情郎哥真的薄情负心,惊怕的是情郎哥真的出了意外事故,惊怕的是触景生情和继之而来的令人透不过气来的苦寂、凄凉……至此,泼辣没了,她又回归于纤弱。记得一位少女说过:女性无论如何阳刚,她都难失阴柔。这倒是一语中的。其实,这位年轻女子思也好,哭也好,骂也好,怕也好,基点都是一个,那就是她对意中人的不悔不渝的痴爱,前面种种,都只是这种爱的外化形式。
在明代民歌里,情歌占绝大多数;而在情歌里,抒写苦思、苦恋、苦闷、苦盼这类的缠绵之作尤占多数。这是因为当时的文人由于经济地位、思想情感和阶级意识方面的原因,他们总是对这类内容的情歌津津乐道,赞赏不已,因而他们选编润色的民歌,也就以这类内容为多。文人的加工润色,可能会使民歌增加一些文采,提高一些表现力。但由于他们更多地受所谓正统思想的影响,因而他们的思想感情、审美情趣和对生活的体察感受,都与劳动人民有着相当大的距离,这样,就使民歌或多或少地丧失了原口头创作的“野”情、“野”味儿。如这首 《罗江怨》中的 “宿鸟归巢”、“孤灯独守”就带较重的文人气,虽多了点文雅,却少了些质朴。
一首民歌,有时经手的文人不止一个,各式各样各取所需的修改便会发生不谐调,甚至相互矛盾。如“宿鸟归巢”一大句,孤立地看,它对反衬人物的复杂心态,对渲染气氛,都有较强的艺术效果。可联系全篇,就有点讲不通。宿鸟归巢,当为黄昏时候,可民歌一开头就是“纱窗外,月影斜”,这表明夜色已浓;一番心理折腾之后,更是夜深万籁俱寂,又怎会“忽听得宿鸟归巢,一对对唧唧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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