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拍案惊奇》卷二十九《通闺闼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中,凌濛初塑造了罗惜惜这一大胆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为晚明文坛增添了异彩。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小说中的罗惜惜,是一个“钟情(情种)”的艺术典型。她和张幼谦青梅竹马,两情相爱。十五岁时,情窦初开。罗惜惜父母将女儿关进深院闺房,不让她出门四处走动。张幼谦屡到罗家门首探望,始终未见罗惜惜的身影。然而,罗家父母关得了女儿的身,却怎能够关得女儿的心。罗惜惜和张幼谦在丫环蜚英的帮助下,互相暗递心迹。他们的情感在封建专制的夹缝中急剧地向前发展。
孰料,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婚事却遭到了意外的波折。当张家央人向罗家提亲时,罗父佯以待张幼谦“及第做官”之后再结亲答之,其实,这是一句谎言。他在虚晃一枪后,把女儿许配给同村的一个巨富辛家公子,择日就要行聘。其根本的原因是嫌张家贫困落拓。这位贪爱财势的家长,置女儿的终身幸福于草芥,欲活活地拆散热恋中的一对“鸾凤”和“鸳鸯”。罗惜惜得知消息后, “只叫得苦”,张幼谦又不在家,欲死不能,只得“暗暗纳闷”。但她对张幼谦的挚爱,从未有过丝毫的动摇。因为她爱上张幼谦,不是如通常的许多小说、戏曲等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那样,是邂逅相遇、一见钟情式的感情冲动,而有着深刻的思想基础。两人年貌相当,自幼同馆求学,密自相认为夫妻, “又各写了一张券约,罚誓必同心到老”,你贪我爱,亲密无间。长大后,张幼谦曾作两词一诗寄给罗惜惜,表达了朝朝暮暮“怎不思量”, “愿早成双”的热烈情感。罗惜惜回赠以十枚金钱和一粒相思子,以取团圆之象,思恋之意。张幼谦把它系在着肉的汗衫带子上,不时抚摸,真是情真意切。这一点,连张幼谦的母亲也看得十分清楚:儿子“与罗氏女幼年同学堂,至今寄着物件相来,必是他两情相爱”。正因为如此,罗惜惜在父亲用“做官方许”回答张家的提亲后,托杨老妈带信给张幼谦: “我自一心一意守他这日罢了。”面对残暴专制的父亲,她向蜚英表白心事说, “我与张官人同日同窗,谁不说是天生一对?我两个自小情如姊妹,谊等夫妻。今日却叫我嫁着别个,这怎使得?……只是不曾会得张官人一面,放心不下”,表示了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张幼谦闻知罗惜惜已受辛家之聘, “大恨”罗惜惜负情,并寄去《长相思》词,责问她“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何忘却人?”罗惜惜对张幼谦的误解毫不责怪,只是央托杨老妈去向他禀明: “我只是未曾面会得张郎,所以含忍至今。若得张郎当面一会,我就情愿同张郎死在一处,决不嫁与别人,偷生在世间的。” 并相约张幼谦于夜间登梯而入。
在我国古代文学中,描写男女幽会私通的作品不在少数。著名的如元杂剧《西厢记》,张生为获得崔莺莺的爱情和婚姻的幸福, “逾墙而入”在后花园。小说中的罗惜惜,为争取爱情和婚姻的自主权,采用和崔莺莺相类似的斗争方式。但是,和崔莺莺相比,罗惜惜的思想更为大胆,行动也很坚决。她蔑视封建礼法,反抗包办婚姻,敢于违抗父命,甚至不惜以死殉情。她对张幼谦说: “奴自受聘之后,常拼一死”,“我此身早晚是死的,且尽着快活,就败露了,也只是一死,怕他甚么?”张幼谦也表示: “死则俱死。”他们都表现了反封建思想的勇敢精神。小说一再肯定罗惜惜爱情的“欢娱”,这种肯定情欲和现世享乐的思想是对提倡主张“灭人欲”的封建理学的否定。正是在这些生动传神的艺术观照中,凸现了罗惜惜的鲜明性格。一个维护自由婚姻权利,大胆追求理想幸福的青年女性,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小说喜剧性的结尾,是罗惜惜和张幼谦的胜利,为完成罗惜惜的艺术形象又抹上了浓重的一笔。
歌颂“真情”,是“二拍”中许多爱情故事的核心思想,这显然体现了晚明文学的新特征。当时杰出的市民思想家李贽,在一系列的文章中,反对封建的禁欲主义,肯定人的私欲,主张每一个人应按照自己的愿望,为自己的利益去活动。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提倡“真情”,它带有近代民主、自由思想的萌芽,具有资产阶级思想的性质,反映了当时新兴市民阶层的愿望。在罗惜惜身上体现出来的反封建思想,是凌濛初在这种新思想潮流影响下的产物。要求爱情自由,也意味着市民们要求政治上的自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惜惜这一艺术形象身上焕发出的思想光辉,至今仍有着较高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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