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斋,故市廛①也,恒市人居之。邻左右,亦惟市人也。前临大衢,衢之行,又市人为多也。挟策而居者,自项脊生始。无何,同志者亦稍稍来集,与项脊生俱。无中庭,以衢为庭。门半开,过者侧立凝视。故与市人为买卖者,熟旧地,目不暇举,信足及门,始觉而去。已乃为藩篱,衷以修扉,用息人影。然耳边声哄然。每至深夜,鼓冬冬,坐者欲睡,行者不止。宁静之趣,得之目而又失之耳也。
项脊生曰:“余闻朱文公②欲于罗浮山静坐十年,盖昔之名人高士,其学多得之长山大谷之中,人迹之所不至。以其气清神凝而不乱□.夫莽苍之际,小丘卷石,古树数株,花落水流,令人神思爽然。况天闼地藏、神区鬼奥邪?其亦不可谓无助也已。然吴中名山,东亘巨海,西浸林屋、洞庭,类非人世,皆可宿舂游者③.今遥望者几年矣,尚不得一至。即今欲稍离市廛,去之寻丈,不可得也。盖君子之学,有不能屑屑于是者矣。”
管宁与华歆读书,户外有乘轩者,歆就视之,宁弗为顾。狄梁公④对俗吏,不暇与偶语。此三人者,其亦若今之居也。而宁与歆之辨,又在此而不在彼也。项脊生曰:“书斋可以市廛,市廛亦书斋也。”
铭曰:深山大泽,实产蛇龙。哲人静观,亦宁其宫。余居于喧,市肆纷那。欲逃空虚,地少天多。日出事起,万众憧憧。形声变幻,时时不同。蚊之声雷,蝇之声雨,无微不闻,吾恶吾耳。曷敢怀居,学颜之志。高堂静居,何与吾事!
【注】①市廛:集市中的店铺。②朱文公:即朱熹,卒谥文,故又称朱文公。③皆可宿舂游者:宿舂即宿舂粮,隔夜舂米备粮,指距离不远。④狄梁公:即狄仁杰。《新唐书》本传:“为儿时,门人有被害者,吏就诘,众争辨对,仁杰诵书不置,吏让之,答曰:黄卷中方与圣贤对,何暇偶俗吏语耶?”
译文:
我的书斋原来是集市中的店铺,长久以来都是市场上的生意人居住。左右邻居也都是生意人。书斋前靠大街,街上的行人也大多以生意人居多。读书人住在这里的,大概是从我开始的。不久,志同道合的读书人也渐渐来此,和我一起居住。书斋没有庭院,就把街道当作庭院。门半开,常常有经过的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曾经和生意人做买卖的,以为是原来熟悉的地方,都没空抬头看一眼,就踏脚进门了,进来发现不对才离开。后来又加装了篱笆,正中央又安装了门,用来阻隔来往的人影,但耳边的声音依然喧闹无比。每到深夜,打过更鼓,坐于书斋便想睡去,但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眼睛可享受宁静,但耳朵却做不到。
我说:“我曾听说朱熹想在罗浮山静坐十年。从前的那些名人高士,他们的学问常常在高山深谷人迹罕至的地方学得,是因为他们拥有清静安定的心灵。那些空旷无极的地方,有小小山坡、拳大之石、几株古树,花瓣飘落,静水深流,令人心神舒畅。更何况是那些安静深远、阻隔难至、神奇深幽的地方呢?那安静的环境不可以说是不起到促进作用的。然而,吴县一带的名山,东面有绵延的东海,西面有林屋山、洞庭山,幽美得仿佛不是人间之地,都是距离不远的。如今对它们已经遥望了好几年,却还不能去一次。即使现在想要稍稍远离集市,搬到远一点的地方,也不能满足心愿。君子读书求学,恐怕不能对失去安静过于介意的。”
管宁和华歆一起读书,门外有坐车的高官经过,华歆就前去观看,管宁却不因此而回头。狄仁杰面对俗吏,专心读书,没空跟他们说话。这三个人大概就像现在我的处境吧。而管宁和华歆的区别,在于是否有超然物外的修养,而不在于他是否认真读书。我说:“书斋可以是集市的店铺,店铺也可以是书斋。”
铭曰:深山大泊中常有怪异非常之人。超群智慧的人能够冷静考察,并能安居不躁。我居住在喧闹的地方,集市上喧嚷杂乱,想要逃到天上去。地上居地狭小,毫无发展的可能。太阳升起之后,事情纷乱,行人往来不绝。形态声音变化万千,时时刻刻都不相同。蚊子鸣叫像打雷一样,苍蝇叮咛像雨声一般,我讨厌我的耳朵连细小的声音都能听到。我怎么敢留恋安逸?应该学习颜回安贫乐道的志向。在安静的华宅中读书,与我有何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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