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闻京城南,兹维群山囿。东西两际海,巨细难悉究。山经及地志,茫昧非受授。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欲休谅不能,粗叙所经觏。
尝升崇丘望,戢戢见相凑。晴明出棱角,缕脉碎分绣。蒸岚相澒洞,表里忽通透。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天空浮脩眉,浓绿画新就。孤撑有巉绝,海浴褰鹏噣。
春阳潜沮洳, 濯濯吐深秀。岩峦虽嵂崒, 软弱类含酎。夏炎百木盛,荫郁增埋覆。神灵日歊歔,云气争结构。秋霜喜刻轹,磔卓立癯瘦。参差相迭重,刚耿陵宇宙。冬行虽幽墨,冰雪工琢镂。新曦照危峨,亿丈恒高袤。明昏无停态,顷刻异状候。
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间簉。藩都配德运,分宅占丁戊。逍遥越坤位,诋讦陷乾窦。空虚寒兢兢,风气较搜漱。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昆明太池北,去觌偶晴昼。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惊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
前寻径杜墅,坌蔽毕原陋,崎岖上轩昂,始得观览富。行行将遂穷,岭陆烦互走。勃然思坼裂,拥掩难恕宥。巨灵与夸蛾,远贾期必售。还疑造物意,固护蓄精祐。力虽能排斡,雷电怯呵诟。攀缘脱手足,蹭蹬抵积甃。茫如试矫首,堛塞生怐愗。威容丧萧爽,近新迷远旧。拘官计日月,欲进不可又。因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兽。鱼虾可俯掇,神物安敢寇。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鷇。旋归道回睨,达枿壮复奏。吁嗟信奇怪,峙质能化贸。
前年遭谴谪,探历得邂逅。初从蓝田入,顾眄劳颈脰。时天晦大雪, 泪目苦矇瞀。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苍黄忘遐睎,所瞩才左右。杉篁咤蒲苏,杲耀攒介胄。 专心忆平道,脱险逾避臭。
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或连若相随;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翩若船游; 或决若马骤; 或背若相恶; 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 或嵲若炷灸;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或如贲育伦, 赌胜勇前购, 先强势已出,后钝嗔浢譳;或如帝王尊,丛集朝贱幼,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 又如游九原,坟墓包槨柩;或累若盆甖;或揭若登豆;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或蜿若藏龙;或翼若搏鷲;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或屹若战阵;或围若蒐狩;或靡然东注;或偃然北首;或如火熺焰;或若气饙馏;或行而不辍;或遗而不收;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或赤若秃鬝;或燻若柴槱;或如龟坼兆;或若卦分繇;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延延离又属,夬夬叛还遘;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訚訚树墙垣,巘巘架库厩;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敷敷花披萼,闟闟屋摧霤;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
大哉立天地,经纪肖营腠。厥初孰开张?黾俛谁劝侑?创兹朴而巧,戮力忍劳疚。得非施斧斤?无乃假诅咒?鸿荒竟无传,功大莫酬僦。尝闻于祠官,芬苾降歆嗅。斐然作歌诗,惟用赞报酭。
这是韩愈五古中的煌煌巨篇,全诗长达一百零二韵,共一千零二十个字。诗人采用赋体铺排手法,极力刻划形容终南山的千奇百怪景象,光怪陆离,诡奇纵恣,是代表韩愈险怪风格的一篇杰作,历来受到评论家的高度赞扬,认为它能“别开境界,前无古人”。
全诗共分八段。
首段说明写这首诗的缘起,以虚笔议论开篇,总冒全诗。诗人说,我听说京城的南边,是群山聚集的地方;东西两头都与海为界,大范围的概貌和小范围的详情都难以深究。山经和地志上的记载, 又茫昧不明,不可作为依据,想以估猜之辞挈其大纲,又担心会挂一漏万。可是欲罢不能,姑且粗略地叙述一下经过南山时所看到的情景吧。这是迤逦而来、慢慢入彀的写法,和开门见山的写法迥异其趣。
二段写远望南山时所看到的景象。诗人说,我曾经登上高丘眺望,南山群峰就象群羊之角戢戢然地凑聚在一起。当晴明天气,南山耸然冒出尖棱; 山脉缕缕,碎分如绣。岚气浑合汹涌,在山里山外流荡,无风也自动飘浮,凝成的融液滋润着万物,使其更为繁茂。半岭上横云时时凝住不动,云层上一点一点露出几个山岫。远峰浮在天空就象美女淡淡的长眉,简直就是用浓绿的色彩刚刚画出来的图画。有时孤峰特立,拔地凌霄,巘巘岩峻峭;有时双峰对峙,如鹏浴海,张翅开喙。这一段用了很多比喻,一类是静态的比喻,如分绣、脩眉、新画,以形容南山的清新秀美;另一类是动态的比喻,如戢戢相凑的羊角,张翅开喙的大鹏,以模写南山的峥嵘险峻。通过这两类比喻,再加上一些具体的景物白描, 已从总体上勾勒出南山的大概面貌,为下文进一步描写打下了基础。
三段描写南山四时景色。春天阳和之气悄悄地润泽着南山的草木,它们生气勃勃地绽开了花朵,吐露出深蕴的秀色。尽管岩峦依然峥嵘突兀,草木却象喝足了醇醪似的陶醉在融融春光之中。夏季炎热的气候使万木繁茂,浓郁的树荫埋覆着众山;神灵在日夜嘘气,嘘出的云气争先恐后地跟南山峰岭结构成无数美丽迷人的图案。秋霜喜欢刻剥陵践草木,草木终于零落殆尽,而瘦骨嶙峋的山峰却卓然挺立,他们参差、重迭,刚直、耿介,要跟宇宙抗争到底。冬季行路虽然清幽静默,而冰雪却把南山雕镂成各种神奇的工艺品。旭日照耀着危峦,显得格外高峻广袤。总之,在阴晴明暗等不同的气候条件下,终南山决没有固定不变的姿态,顷刻之间它就能变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来。这一段诗人抓住终南山四季不同的景色特征,要言不烦地写出它的四季风光,用词之精炼贴切,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濯濯吐深秀”只能在春天;“荫郁增埋覆”只能在夏日;“磔卓立癯瘦”只能在深秋;“冰雪工琢镂”只能在隆冬。一点也移动不得,更换不得。
四段写太白山、昆明池,以烘染终南山之雄峻。诗人写道,雄伟的太白山崛起于终南山的西南方,它突兀高峻,旁无高山堪为副贰。它作为都城长安的藩垣,堪配唐帝国的土德。终南山是从太白山分出来的,丁为南,戊为中,因此它据秦岭之中,帝都之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太白山不仅自由地占据了西南坤位,而且又侵及西北乾位。太白山凭虚凌空,高出云表,因而山上寒气森森,劲风飕飕。此山又十分广大, 山南正日光炎炎,山北却已霰雪纷飞了。昆明池在终南山的北边,那天我去游览,正逢丽日晴天。终南山联绵不断,目不能穷,但我俯看池中倒映的终南山影,却只有一部分,因为它被池水所限制。池中微波荡漾, 山影在水面晃动,使得那些性急的猿猴,腾跃不安。它们俯视水波动荡,惊呼山影若将破碎;而仰望南山,岿然仍在,又喜其未被倾扑。这一段写太白之雄伟,以宾衬主;写昆明之倒影,宾中有主,手法各不相同。而通过猿猴的眼睛去看池中山影,设想奇特, 别有情趣。
以上四段,虽然写了不少内容,但还仅仅是远眺概写,旁敲侧击,诗人尚未亲自登山,尚未正面细写,大量的内容和大段的功夫,还留在后头。
五段写诗人第一次亲自上终南山,由于攀登失道,仅得观看炭谷湫景物而回。从昆明池寻路至杜墅,将由此登山,前望毕原, 由于卑小,又为尘坌所蔽,不可得见。攀走崎岖的山路,直上挺立的南山,才算真正开了眼界,开始观览丰富的南山风光。走着走着,岭陆繁然交会,似乎无路可通了。途路将穷时,山势又忽然开豁,似乎有一个神灵勃然将其坼裂开来,如巨灵、夸蛾想炫耀其神威,预期其目的一定能达到。山势眼看已经分裂开来,然而天意似乎又不愿真的让它分离,所以山势又开而复合。老天积集神力护卫它,巨灵与夸蛾虽然神力足以排斡,又畏怯雷电之诃斥,终于不敢动手。由于山势开而又合,攀缘上登,手足欲脱,既然不得上,只好向下走,到达两崖如井壁似的深谷。在深谷之中,茫然翘首仰望,既迫促,又郁塞,真象掉在深井中一般。身处偪塞之中,完全失去平时萧爽的仪容;近处刚刚找到新路,远处的旧路即已迷失。拘谨于官守,不能旷日游山,因此虽找到新路,也不可再向前走了。只好便道前往观赏炭谷湫,湫水深湛,其中潜藏着蛟龙。虽然湫中鱼虾俯拾即可得,因其为神物而不敢取。树枝上一旦有落叶掉下,即被飞鸟衔去,以保护湫水的澄澈。如此真忙坏了飞鸟,刚刚争衔着树叶作弧线形的飞行,又急忙吐弃落叶去哺育雏鷇。诗人在旋归途中回头一看,则终南高峰又巍然还存前面。可叹啊真正奇怪。不动的岗峦竟然能够如此变化迷人!这一段叙事分明,写景如画,层次井然,毫发不乱。全段共分五层:一层,写从山麓向上攀登时所见;二层,写山中群岭纠葛,开而复合,十分险恶;三层,写攀登失道,走入深谷,如陷井中;四层,写便道观赏炭谷湫中神异景物;五层,写归途中的感想。其中景物刻划、心理揣摩、形容想象、慨叹感触等水乳交融地化成一片,足可见出作者的艺术功力。
六段写诗人因遭迁谪,途经蓝田,第二次去游终南,适逢天晦大雪,不敢冒险攀登,急速退回。诗人说,前年我遭到贬谪,碰上个好机会正好乘便上终南山探历一番。开始从蓝田县人山,左顾右盼累得颈脖都酸了。当时天色晦暗,下着大雪;雪后遍山皆白,反光强烈刺目,使人泪下。险峻的山路上结着长冰,笔直向上象悬挂的冰凌一样溜滑。我提起衣襟,推着马屁股一步步攀登,跌倒了爬起来再前进。由于走得匆忙急迫顾不得观赏远处的风光,只能看看左右近处的景色。杉树和竹子都披上冰雪,象刀剑一样令人惊诧,象甲胄一样攒聚闪光。看到这种险况,也顾不得登山了,希望速速到达平路上,急求脱险的心情赛过躲避臭气。这一次摆足了阵势,蓄足了力量,读者满以为可以随着诗人的足迹登山饱览一番了;谁知又是入山未深,半途而返。《唐宋诗醇》评论说:“‘顷刻异状候’以上,只是大略远望,未尝身历。瞻太白,俯昆明,眺望乃有专注,而犹未登涉也。‘径杜墅’, ‘上轩昂’,志穷观览矣。蹭蹬不进,仅一窥龙湫止焉。遭贬由蓝田行,则又跋涉艰危,无心观览也。层层挫折,引满不发,直至‘昨来逢清霁’以下,乃举凭高纵目所得景象,倾囊倒箧而出之。”的确,这首诗在正面写终南景色之前,用侧笔层层渲染,摆足阵势,然而又层层挫折,引满不发,直到蓄足了力量时,才打开千斤闸门,让其一泄如注。
七段写第三次游终南,终于直达巅顶,俯览众岭,诗人镂心刻骨,穷极形容,比物取象,尽态极研,使南山之险峻雄奇,光怪陆离,尽呈笔底。诗人说,昨天我又来游南山,正好碰上天气晴朗,宿愿才得以实现。终于登上峥嵘的山顶,在途中鼯鼠还不时地从人前窜过。登高一望,前面豁然开阔,众岭低伏于下,远远望去,好象烂漫地堆着许多有皱折的物件。有的连在一起好象后面的跟着前面的;有的蹙着眉头好象在互相搏斗;有的停止在那儿好象低伏着;有的竦立在那儿好象惊叫着;有的散开好象瓦片分裂;有的奔赴好象辐条集凑;有的翩翩好象船儿在浮游;有的决骤好象马儿在急奔;有的背靠背好象在相互作对;有的面对面好象在相互帮助;有的众峰丛杂好象竹子抽笋;有的兀然特立好象艾炷灸病;有的色彩错杂好象绘画;有的线条缭绕好象篆籀;有的罗布好象星列;有的聚集好象云驻;有的浮涌好象波涛;有的破碎好象锄耨;有的象古代勇士孟贲、夏育之流,为了赌胜,勇于前进,争着领赏,强有力的,走在前面,得意洋洋,较迟钝的,落在后面,怕受指责,不敢讲话;有的象尊贵的帝王,早朝时集聚着文武百官,长幼尊卑不等,而帝王对待他们,虽然亲近却并不猥亵,即使疏远也并不背谬;有的好象面对着菜桌,肴肉果品纷纷陈列;又好象去游览九原,满目都是坟墩,里面埋葬着棺柩;有的象盆盎重迭;有的象登豆分立;有的覆面向下好象龟鳖在晒背;有的仰面躺着好象野兽在睡眠;有的蜿蜒游动好象隐藏在云雾中的神龙;有的张开两翼好象搏击弱类的鷲鹰;有的齐头并立象朋友;有的前后相随象妻妾;有的迸散好象漂泊流落;有的顾恋好象有所等待;有的暴戾好象仇敌;有的亲密好象婚媾;有的俨然好象峨冠肃坐;有的翻然好象舞袖翩翩;有的屹然象两军对阵;有的包围象山野打猎;有的象要向东倾倒;有的象要向北偃卧;有时旭日东升,象火焰熊熊;有时云雾飘浮,象蒸气腾腾;有的好象一直前行而不愿停止;有的好象遗落满地而不想收拾;有的斜着但不倾侧;有的松弛但不张开;有的光赤赤的好象秃头无发;有的烟熏熏的就象积柴着火;有的象占卜时龟壳坼裂;有的象卜卦时爻辞分占;有的前边横连象剥卦;有的后边断裂象姤卦;长长的分离开又连属;刚决地叛分后又遇合;众山相齐好象喁喁鱼口戏弄着浮萍;一座大山在疏落的小山间,好象月亮经过星宿之所;有的好象树立起高大的墙垣;有的好象架构成甑形的库房和马厩;有的削成长长的剑戟;有的衔着辉煌的美玉;有的象花朵布满枝萼;有的象屋檐摧坏下投;有的悠悠然舒畅而安静;有的兀兀然发狂而奔走;有的超超上出还想争先;有的蠢蠢起动不肯勉力。徐震《南山诗评释》说:“诗中连用五十一‘或’字,虽云原本《北山》,观其参差变化之处,似出于陆机《文赋》,试取《文赋》中‘或仰逼于先条’至‘或研之而后精’一段观之,可见阴用《文赋》之迹。连用五十一‘或’字,一气鼓荡,势极排奡。以既登绝顶,殚睹千山万壑之变态,如此形容,以便总摄,用笔殊为巧妙。且与上文自山下瞻望,及两次登山之所见,写法迥异,尤为善于变化。”范晞文说:“连十四句,皆用双字起,盖亦古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之意。”徐震也说:“延延以下十四迭,正足见余勇可贾,何云才竭邪?”(以上俱转引自《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四)的确,在这一大段中,诗人连用五十一个“或”字和十四组迭字,一气奔注,滔滔如涌,而又千姿百态,极尽变化之能事,非有巨大的才力和丰富的知识、深厚的生活积累以及精细深入的观察是无法办到的。从这一点来说,真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末段以议论总结全诗。诗人说,终南山真伟大啊,它耸立于天地之间,经纪着山川日月,就好象人体的营卫腠理一样。这两句总束上文,总赞南山。诗人又说, 当初是谁开辟的?它俯天仰地是谁劝导的?谁创造出如此伟大而精巧的杰作来,竭尽全力而忍受着劳苦?构成此山靠的是斧头呢,还是靠着念咒?自从鸿荒以来,竟无人记载传述,创建之功真大啊,简直无法计酬。这几句推求南山的起源,歌颂创建南山之伟绩。诗人又说,我曾经听到祠官们说,南山上的神非常灵异,他们常常能降临人间歆受祭祀。这是礼赞南山的灵异。诗人向来是反对佞佛的,他也不相信神佛能降福于人,他曾在《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诗中写道:“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他之所以如此写,仅仅是赞颂南山的一种手段罢了。联系诗人最后所说,这一层用意更为明显。末两句表明, 诗人之所以写作这首斐然成章的《南山诗》,主要是为了报答神灵的创建之功。
韩愈的《南山诗》在文学史上影响极大,评论家们常常将它和杜甫的《北征》诗相比较,定其优劣,并因此而引起一场争论。宋代范温的《潜溪诗眼》说:“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为《南山》胜《北征》,终不能相服。山谷尚少,乃曰: ‘若论工巧,则《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而清代方东树的《昭昧詹言》则不同意这种比较法,他认为:“《北征》、《南山》,体格不侔,昔人评论以为《南山》可不作者,滞论也。论诗文政不当如此比较。《南山》盖以京都赋体而移之于诗也,《北征》是《小雅》、《九章》之比。读《北征》、《南山》,可得满象,并可悟元气。”徐震的《南山诗评释》也说:“自宋人以比《北征》,谈者每就二篇较挈短长。予谓《北征》主于言情,《南山》重在体物,用意自异,取材不同,论其工力,并为极诣,无庸辨其优劣也。”我们认为,大体说来,方东树与徐震的意见是对的,同类事物才构成可比性,不同质的东西,硬要相比,只能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杜甫《北征》着重在记叙他的行程,并以此来抒写他对于国事的忧虑之情, 自是表达爱国感情的名篇,历来有史诗之誉。韩愈《南山》,以体物为工,目的在写出南山雄奇怪异风光,体现造化造物的伟大功绩,自是刻划物类的名篇。不必硬比,更不必定优劣。
顾嗣立的一段话,讲得比较具体实在,讲出了《南山》诗的特征,现在引来,作为全文的结束:“此等长篇,亦从骚赋化出。然却与《焦仲卿妻》、杜陵《北征》诸长篇不同者,彼则实叙事情,此则虚摹物状。公以画家之笔,写得南山灵异缥缈,光怪陆离,中间连用五十一或字,复用十四迭字,正如骏马下冈,手中脱辔。忽用‘大哉立天地’数语作收,又如柝声忽惊,万籁皆寂。”(转引自《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四)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