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屟随春风,村村自花柳。
田翁逼社日①,邀我尝春酒。
酒酣夸新尹,畜眼未见有②。
回头指大男,渠是弓弩手。
名在飞骑籍③,长番岁时久。
前日放营农,辛苦救衰朽。
差科死则已④,誓不举家走。
今年大作社,拾遗能住否?
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
感此气扬扬,须知风化首。
语多虽杂乱,说尹终在口。
朝来偶然出,自卯将及酉⑤。
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
高声索果栗,欲起时被肘。
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亚。
月出遮我留,仍嗔问升斗。
这首诗的落脚点是“美严中丞”。严中丞即严武,肃宗上元二年(781)严武以京兆少尹兼御史中丞出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严武的父亲是杜甫的老友,严武与杜甫也是旧交,他来成都后曾到草堂看望杜甫,并在生活上给了很多照顾。对这样一个朋友,固然可以写作者同两代人的交谊,也可以感谢朋友对自己的照拂,但那样落笔,也未免太平凡,太一般化了。杜甫的高明处是只字不提这些,而是着重赞美严武体恤民艰的善政——放兵务农。朋友之可贵,正在于善政之可贵,这样就提高了诗的思想境界。
这诗还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不以第一人称直接站出来赞美严武,那样,很容易写成直而无味的歌功颂德之作,作者是通过描写一件事——“遭田父泥饮”,即遇见一老农缠着作者饮酒来间接赞美严武。正是在写出这件事中,思想形象化了,情感艺术化了,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个“化”的过程。
“步屧随春风,村村自花柳”。春风拂煦,花红柳绿,在这春光明媚中有田父邀饮。大自然的生机,田父的好兴致,实际上已隐隐透露出诗人对严武造成的政化民和局面的赞美。从“酒酣夸新尹”到“拾遗能住否”这十二句,则是夸新尹的主要内容。先是极口总赞一句: “畜眼未见有”,说长了眼睛,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官。为什么呢?下面用事实坐实。他告诉诗人,大儿子本是“长番” (长期在军中服役,不轮番替换) ,但新尹却放他归家务农,这真是能体恤民艰,让我这衰朽的老人得以摆脱辛苦的劳动 (“辛苦救衰朽”)。接着讲自己的感激之情: “差科死则已,誓不举家走。”这两句对严武可说是赞扬到了极致,它实际是说,严武的政治措施已做到了“效死而民弗去”的程度。正面赞扬严武巳毕,诗人又把笔锋一转,让田父说出“今年大作社”,今年的社日要不同往年地好好热闹一下,这样就从点转到了面,从田父一家转到了全村,从而在更广阔的范围上展示了新尹造成的政通人和的局面。
从“叫妇开大瓶”到诗的末尾,占据画面中心的是田父,田父形象又有一个突出特征: “气扬扬”(意气扬扬)。作者主要是从田父对家人,对客人两方面来刻画他的气扬扬。对家人是“叫妇开大瓶”,“高声索果栗”。“叫妇”,“高声”,活画出粗豪神气。“仍嗔问升斗”,家人问再添多少酒,他还要生气,潜台词即是: 不必问多少,有就只管拿来! 真是极写出田父的真率、豪爽。对客人就更有趣了,他才没有那些待客的繁琐规矩,他才不管主随客便那一套,他要对客人加以 “指挥”,怎么指挥呢?作者主要写了田父强留客的两个细节。一个是 “欲起时被肘”,客人屡次起身告辞,却屡次都被主人拉着胳膊不放。再一个是“月出遮我留”,酒喝了一天了,月亮都出来了,客人确实要走了,看来,这次拉胳膊也没拉住,但主人还不放过,又站起来 “遮我留”,拦住客人不让走……这样,通过田父对家人,对客人的语言动作,一个“气扬扬”的田父形象就活脱脱地刻画了出来。
但是,写出田父形象本身不是目的,诗人明确说了: “感此气扬扬,须知风化首。”风化,即用好的教令使人民安居乐业,风俗淳朴。而田父之所以如此意气扬扬,不避差役,正是由于新尹把爱民重农放在施行风化的首位所致。这样,赞田父,也正是赞新尹,极写田父泥饮,也正是极写新尹善政的成效。言在于此,意在于彼,新尹与田父,类形之与影,老杜不描写形体,而描写它的影子,通过影子来显出形体,而也正是这个影子,承担了把友朋间的赞颂之词 “化”为一篇艺术作品的任务。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