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月何皎皎, 垂幌照罗絪①。
若共相思夜,知同忧怨晨。
芳华岂矜貌,霜露不怜人。
君非青云逝②,飘迹事咸秦③。
妾持一生泪,经秋复度春。
二
君子将遥役,遗我双题锦④。
临当欲去时,复留相思枕。
题用常著心,枕以忆同寝。
行行日已远,转觉思弥甚。
钟嵘在 《诗品》 中评鲍令晖云: “令晖歌诗往往崭绝清巧,拟古尤胜,唯百愿淫矣。”对于鲍令晖的诗评价颇高,但对其情感充溢的特点,却又不无遗憾,其实,这恰恰正是鲍诗的长处。她擅于描写男女之间的离别相思之情,而且从女性作者的角度看,其诗对女主人公内心情感的揭示刻画入微,深切真挚,与男性作者的凭空悬想,代女性设辞自然有别。她的 《代葛沙门妻……》描写相思愁怨,亦具有 “崭绝清巧”的风格,是这类题材的代表作。
第一首写郭小玉对 “飘迹咸秦”的丈夫的思念及独守空房的哀怨。首二句先刻画出女主人公所处的环境。皎皎明月,透过帷幔,照耀罗絪,如此良夜,然而女主人公却难以入睡。因为,在过去的岁月中,她都是同丈夫一起,共同度过这月夜良宵,如今却只剩下孤身一人,独守空房。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她不禁触景生情,浮想联翩。不过不是回忆过去,而是驰骋想象的翅膀,联想到远方的丈夫,于此月夜佳期,一定也无心赏此良辰美景,同样也会对月兴思,想念自己,同自己一样日夜为离别而感伤忧怨,受着两地相思的煎熬。可以看出,这是封建时代的女性此时此刻真实感情的写照,因为她不可能跋山涉水去同远方的丈夫相聚,也不可能另寻他欢,而只能苦苦地思念自己的丈夫。因此,他认为,也希望丈夫一定会像她一样,在异乡他方日夜不停地思念自己的妻子。“芳华”二句,透出女主人公内心更深层次的隐忧,随着离别日久,芳华也难持久,岁月催人,颜色将衰,在那样的社会条件下,这一点往往会成为女性遭受遗弃的直接原因,这怎能不使女主人公感慨和畏惧呢?结尾四句,埋怨丈夫因役事而长期飘迹咸秦,撇下自己孤苦伶仃,经春度秋,年复一年,悲苦可想而知。前方言 “芳华”,此处即云 “一生”,可见女主人公此时已不是为了暂时的离别而伤心,而是在为自己毕生的命运流泪痛哭,她似乎隐约地意识到,这种暂时的离别也许会演变成自己终身的悲剧,她多么不愿意作如此想,然而又不由自主地为此而痛苦,而流泪。
第二首诗人变换角度,以 “双题锦”、“相思枕”为题,描写了女主人公于丈夫离家之初,对丈夫的殷切思念。事虽简,语虽淡,却显得情愈真,心愈切。首四句先交待其事,丈夫未去之时,曾先送我 “双题锦”,向我表白相亲相爱之情; 临别之际,又留下 “相思枕”,以寄托别后相思之情。两件东西虽然轻微,但从中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同丈夫之间感情笃好,恩爱非常,这两件东西实际上成为维系双方爱情的桥梁、纽带,丈夫正是通过它,向妻子表达自己对爱情坚贞不移的信念的,它无疑是丈夫临别之际对爱情的盟誓。因此,尽管东西轻微,而女主人公却看得重如泰山。“题用常著心,枕以忆同寝。”描绘出女主人公于丈夫走后,时时睹物思人,借以寄托相思之情的情形。平时,丈夫的题锦常常萦系于心; 晚上,枕在相思枕上,就会回想起与丈夫一起同寝共枕时的欢爱情景,从中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对于爱情的执著和专一,对于丈夫的思念之深。本来,按照通常的情形,这种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逐渐淡薄,但女主人公的感情却反于是,“行行日已远,转觉思弥甚。”她对于丈夫的思念之情,随着离别的日子越长反而变得越深沉,越凝重。作者正是通过“双题锦”、“相思枕”这两件东西,成功地刻画出女主人公这种对爱情执著追求的性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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