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檐凉薄。疑清风动竹,故人来邈。渐夜久、闲引流萤,弄微照素怀,暗呈纤白。梦远双成,凤笙杳、 玉绳西落。 掩��帷倦入, 又惹旧愁, 汗香阑角。银瓶恨沉断索。叹梧桐未秋,露井先觉。抱素影、明月空闲,早尘损丹青,楚山依约。翠冷红衰,怕惊起、西池鱼跃。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
吴文英早年在苏州曾认识某女子。近世词家据吴词作过许多分析,认为他在苏州有一妾,后被遣去。但将他关于苏州情事的词串连合参,可以确定那位女子并非其朝夕相处之妾,应是一位民间歌妓。他们的爱情注定是以悲剧告终的。吴文英对她的情感是真挚而深厚的,在词作里常以极晦涩的方式抒写其无尽的哀怨。这首词是词人寓居苏州后期作的,在其恋爱悲剧发生之后。
词的起笔“暮檐凉薄”,点明抒情的环境和时间。暮色已降,人在檐下,感觉秋凉之意,造成寂寞凄凉的氛围。清风吹动庭竹,使抒情主人公产生故人到来的幻觉。但实际上并非有人来,而是内心的怀疑。“疑”字将词意带入恍惚迷离的境界,有似梦非梦之感。此两句用李益“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竹窗闻风》)诗句,“故人”即所识的那位女子。她同从前一样穿过疏竹,前来西池与他相会。“邈”,渺远之意;猜想她当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这些描写都表现为非现实的梦幻般的情景。“渐夜久”表示时间由暮入夜的过渡。“闲引流萤”乃用唐代诗人杜牧《秋夕》“轻罗小扇扑流萤”句意,写出故人天真可爱的情态;借着微弱的萤光,从她的“素怀”暗里见到“纤白”。这几句词意较为模糊,作者有意以某些优美的细节片断巧妙地暗示幽会时所留下的难忘印象。传说西王母的侍女董双成能吹云和之笙,词中的“双成”即以仙子借指故人。双成在梦中去远,风笙之音渐杳远了。这可见,故人前来幽会全是由主体思念所致的梦境。梦被惊醒时已是“玉绳西落”。吴文英喜用生僻事典,词语十分难解。“玉绳”乃玉衡的北两星,玉衡为纬书中所指的北斗七星的第五星,那便是斗柄的部分了。玉绳西落便标志时间是下半夜过了。这时抒情主人公才由外室进到内室。 ��帷即布帷,未用罗帷或珠帘,用布属之帷可想见其境况的清苦。 放下布帷,欲进内室,却又“倦入”,当是梦境历历触动了对往事的思忆,故“又惹旧愁”。不能忘记,在庭栏的角落还留有故人的粉汗的香气。或许那已是某个夏天的事了。
由于对往事的思念,令词人抚今追昔倍加悲痛。词的过变以特殊的意象深刻地表达这种悲痛的情感。“银瓶”是古时汲水用的器具。“银瓶恨沉断索”乃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句意。汲水时丝绳意外地断绝,白诗以喻“似妾今朝与君别”,言中道分离,留下遗恨。他们恋爱悲剧的发生,似乎早已在预料之中:“梧桐未秋,露井先觉”,飘零摇落的命运是必然的了。这些悲痛的情感又由目睹旧物而加深。“抱素影、明月空闲”即叶梦得《贺新郎》“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之意。团扇如月,扇面绘有素女的小影,已积有灰尘。“抱”,持也;团扇曾经是她持以“闲引流萤”的,“明月空闲”意为它已闲着无人用了。这纪念物上以丹青绘的小影“早尘损”,可是那秀眉尚“楚山依约”十分动人。词笔至此忽然一转。“翠冷红衰”是凋残的景象,由睹物而生的联想。“西池”在吴文英关于苏州情事的词中多次提到,当即词人寓所阊门外西园之内的池。在这凋残衰谢的季节、冷清的秋夜,怕有轻微的声响惊起西池里的睡鱼,西池的鱼跃将扰乱静寂的秋夜和人的思绪。因为抒情主人公正因西池的落花而回味着故人留下的一个销魂的印象:“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湘娥”本为传说中的湘妃。近世词家考证,以为吴文英在苏州所恋者原籍为湘人,所以“湘娥”或“湘女”皆借指苏州故人。记得那次幽会时,她偷偷解下轻薄的绛色绡衣。词的结尾颇为奇特,幸福美好的形象用以作为悲伤之词的结尾,但这在今昔的鲜明对比之下,将产生回环往复的艺术效果。
吴文英是属于那种情感丰富而纤细的人,最善于捕捉瞬间的、形象鲜明的主观感受。在他的作品里的许多意象具有纤细的主观感受性质,加以晦涩的语句表现出来,其词意往往较为朦胧,就象唐代李商隐的《无题》诗一样。这首词的整个表现都如梦境一般,如故人团扇扑萤,令人难辨其是梦还是往事;银瓶断索、梧叶早坠,未知喻其人是离是亡。在词的结构上虽注意时间关系的交代,但意群之间有一定的跳跃或较大的转折,而且往往不甚连贯,如下阕的四个意群之间便缺乏应有的顺序联系,结尾则有词意未尽之感。这正是梦窗词结构奇幻的特点。理解梦窗词较为困难,如果细读便会发现作者在艺术上的惨淡经营,其表现方式是艺术化的,所表达的情感则是复杂、真挚和缠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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