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这首词有的本子词调作《壶中天慢》,有的题作《春情》,或《春日闺情》,或《春恨》或《春思》。清照婚后,丈夫赵明诚仕宦在外,春日闺中多暇,她不免油然而生相思之情,离别愁绪缠身,难于排遣。此词写的就是这种情感。据词意,词当作于南渡之前。
开篇“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写所住环境和凄寂冷清的氛围。夫君外出,小小庭院本已十分冷落,又兼斜风细雨,心境尤为难堪,故将重重门户紧闭。紧闭门户,与外界隔绝,不受干扰,以求心理上暂时平衡。“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寒食节在清明前后,是仕女踏青游春的大好时光。柳条柔嫩,似受春天宠爱;百花艳丽,显得格外娇媚。但寒食前后,气候又不好。《荆楚岁时记》说:“玄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无奈此时非风即雨,似晴非晴,乍暖犹寒,十分恼人。心情烦乱,左右不顺心,于是无端牵怒天气。“宠柳娇花”,造语新俊,与《如梦令》“绿肥红瘦”等语,备受后人称道。“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由天气环境转笔写人。作诗讲究韵脚,近体诗尤严。“险韵”通常指那些字数少又不易押好的韵脚;有时诗人故意从宽韵中找几个难字当韵脚,也称险韵。“扶头酒”,指喝醉后须扶头的烈酒。杜牧《醉题五绝》: “醉头扶不起,三丈日还高”;周邦彦《华胥引》:“醉头扶起寒怯”,即其例。春日愁情无法排遣,特选险韵作诗以消磨时光,特喝扶头烈酒以暂浇心愁,然而诗已作好,酒也终于醒来,现实毕竟无法逃避,春愁终于还是无法排遣,反反复复,所以说尝尽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至此二句,上片词意才完全醒豁。原来词人紧闭重门,押险韵,喝烈酒,都无非怕去触动心事。重门可闭,心扉难锁,窗外北去的大雁还是照样撩拨起她的心事。“过尽”,则说大雁无法替她传递心事;“万千”二字,极写其心烦意乱。
下片,“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千慵倚。”“春寒”,回应“天气”;“帘垂”,紧承“征鸿”,且照应重门闭。换头三句说,春寒逼人,独坐楼头,不仅重门紧闭,就连四面帘帐也随即垂降;平日常依的玉栏,今天也懒得凭依了——几回凭栏,望眼翘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弄得什么意绪也没有了! 她想更严更密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以免再有征鸿一类的不速之客来干扰自己。于是她昏昏入睡了,也许是强迫自己入睡,然而“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好梦,有时能短暂地慰藉正在发愁的人,但梦竟不能永久地解除一个人的痛苦。罗衿难耐春寒,更何况是独眠,被冷香消,好梦未圆,便辗转醒来,一切又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了! 但是,梦毕竟可以超越时空,门紧闭,帘四垂都无济于事,梦境沟通了闺房和外界,因此,梦中转来,加倍凄清冷寞,加倍愁苦,以至不能不起,真是无可奈何至极。《金粟词话》评“被冷”两句说:“用浅俗语,发清新之思,词意并工,闺情绝调。”以平常浅近之语入词,颇妙婉。拉开帘帷,室外春趣盎然,是一个多美好的春晨呵! 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在绿叶上滚动,它们顺着叶脉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滴流,梧桐新芽初长,一夜之间,枝条不知被谁又拉长了。美好的景致,诱发起人们多么浓烈的游春欲望。“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说新语·赏誉》成句,贴切自然,有如己出。“引”,有长义。结二句将笔宕开,日上三竿,烟消云敛。“更看今日晴未”,是反问句。今天该是晴天了吧! 尽管天已放晴,但词人仍放不下心。“晴未”,仍照应风雨春寒,春日天气多变,故有此问。唐圭璋释此二句说:“语似兴会,意仍伤极。盖春意虽盛,无如人心悲伤,欲游终懒,天不晴自己不能游,实则即晴亦未必果游。李氏《武陵春》云‘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亦与此同意;其下续云‘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亦是打算一游,而终懒游也。(《唐宋词简释》)自“清露”至篇末用笔虽疏朗轻俊,春景虽明丽宜人,但缕缕哀愁仍不离笔端,跌宕起伏,令人惊叹。
清人许昂霄批评此词“有句无章”(《词综偶评》),未免失之偏颇。这首词写春日闺愁,虽是常见题材,但章法仍颇谨严。以“斜风细雨”起,“晴未”结,中写“恼人天气”、“清露”、“春寒”、“日高烟敛”,此为气候之脉络。闭重门、险韵、扶头酒、征鸿、心事、垂帘、慵依栏、新梦觉、游春意,此为愁绪之脉络。而前者的刻画描绘,正是为了衬托后者。如前所分析,上片注意映带下片,下片顾及回应上片,上下融贯。至于愁绪的抒写,则层次分明,环环紧扣,反反复复,曲曲折折,笔法细腻,余韵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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