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慄若探汤。
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绸缪主中馈,奉礼助烝尝。
思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
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
重户结金扃,高下华灯光。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
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
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编《文选》的昭明太子萧统,也编过陶集,其《陶渊明集序》云:“白璧微瑕者,惟在《闲情》一赋,扬雄所谓劝百讽一,卒无讽谏,何必摇其笔端?惜哉! 无是可也。”他认为,要是陶集中没有一篇《闲情赋》,那就是完璧了。他为什么这样不喜欢该赋呢? 赋中有“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总共有十愿,愿变成某物,以亲近所爱之人,想象之大胆、感情之热烈,不能不让人惊叹! 不过,“愿在莞而为席”,实则承袭张衡此诗而来。昭明不将《闲情》收入《文选》,也就自然不会收《同声歌》的,对于后者,明钟惺在其与谭元春编的《古诗归》中还大为之鸣不平呢?!《周易·乾·文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声”之题,当取于此。新婚之夜,新娘子既充满喜悦,但又不免羞怯。她十分爱新郎,对未来的生活又有自己的设想。新婚之夜,给她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诗歌细致入微地描绘了这位新娘的复杂心情。
首四句写女主人公和如意郎君成婚,十分欣喜,新婚之夜,又感到有些恐慌。《诗经·唐风·绸缪》:“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释文》:“邂逅,解说(悦)也。”邂逅(xiegou谢垢)有会面而互相爱悦之义。“际会”,指相会而情投意合。“得充君后房”,以得以成为君的妻室为幸。“得充”,谦逊之辞。“后房”,内室,这里指妻室。“情好新交接,恐慄若探汤。”两情新接,感到十分恐慌羞怯。“恐慄”,恐慌害怕的样子。“汤”,热水;“探汤”,喻小心谨慎。譬喻新奇,传神写出新娘其时的心理状况。
“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她自认虽无才干,但自勉自励,一定要尽力把分内的事办好。“绸缪”以下八句,即“职所当”的具体内容。首先是做好家务,主持好家中的饮食之事,奉礼协助祭祀,尽主妇之道。“绸缪”,这里有缠束之义。《汉书·张敞传》:“内则结绸缪”。文颖曰:“谓衣裹结束绸缪也。”“中馈”,家中饮食之事。“烝尝”,古代祭祀名,冬祭为“烝”,秋祭为“尝”。其次,要照顾好丈夫。她愿意象席子一样铺在床上,使夫君过得舒适;她还愿意象罗被和帐子或覆盖或高挂,为夫君抵挡风霜。“莞(guan官)”、“蒻(ruo弱)”,均为蒲属,茎可织席。“匡床”,方正舒适之床。“衾”,被子;“帱”,帐子。“思为莞蒻席”四句,意想天外,将新娘的炽热之情,对夫君的体贴备至,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令人叫绝。谭元春说:“温存得妙,辛勤得妙!”(《古诗归》卷四)再次,她还设想要将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床席整理得一清二楚,并熏上外域的香料。“鞮(di低)芬”,即“狄香”。吴骞《拜经楼诗话》引《虫获轩笔记》:“《王制》:‘西方曰狄鞮’。古诗所谓迷迭、兜纳诸香,大都出于西域,故曰‘鞮芬’‘狄香’。‘鞮芬’即‘狄香’,重言之者,古人常有此文法。”所言极是。“以”,与也。
最后十句写新婚之夜的欢乐和难忘。“重户结金扃,高下华灯光。”闹洞房的亲友陆续散去,夜色已深,这时房中只剩下一对新人。重门紧闭,华灯高烧,相顾而视,如醉如痴,有说不尽的温馨缠绵。“金扃(jiong窘平声)”,饰金的门闩。“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黄节说:“张衡《七辩》:‘假明兰灯,指图观列,蝉绵宜愧,夭绍纡折,此女色之丽也’。盖即所言列图陈、仪态万方也”(《汉魏乐府笺注》)“粉”,铅粉。“御”,侍、用,一作“卸”。“素女”,神女名,传说能房中之术。“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众夫”,即凡夫、凡人。“天老”,传说黄帝的佐臣之一;“轩皇”,即黄帝轩辕氏。以上六句,极言夫妻房中之乐,天理人伦,柔情蜜意,缠绵缱绻,铺陈描绘,为当时诗人所不敢道。故结二句云:“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一生中的欢乐没有超过此夜的,因此终生难忘。
此诗《乐府诗集》卷七十六列入《杂曲歌辞》。郭茂倩引《乐府解题》曰:“《同声歌》,汉张衡所作也。言妇人自谓幸得充闺房,愿勉供妇职,不离君子。思为莞蕈,在下以蔽匡床;衾裯,在上以护霜露。缱绻枕席,没齿不忘焉。以喻臣子之事君也。”元陈绎曾《诗谱》评张衡诗说:“寄兴高远,遣词自妙。”此诗比兴,有如《四愁诗·序》言“效屈原以美人为君子”,是完全可能的。 不过,假如撇开其，兴寄之意,把它作为一首纯粹的情诗,作为一首描绘新婚之夜的情诗来阅读和鉴赏,似亦无不可。《诗经·唐风·绸缪》云:“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不也是描写新婚之夜的优美情诗吗?
此诗写新婚之乐、房中之乐,夫妇之道,情真意切,似也无可非议。钟惺说:“平子此诗,情语至境”。又说:“情语不在艳,在真。”(《古诗归》卷四)所以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张河间集》说:“《同声》丽而不淫”,是有道理的。全诗二十四句,首四句写新婚,中十句将笔宕开叙新妇所司之职,后十句又回笔新婚之夜,避免了叙述的平板。诗以刻画新妇心理活动的细腻为胜,想象大胆新奇,感情炽热诚挚,在独尊儒术的汉代诗坛中自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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