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层楼天边路,残照里、平芜绿树。伤远更惜春暮,有人还在高高处。断梦归云经日去,无计使、哀弦寄语。相望恨不相遇,倚桥临水谁家住?
这是一首情诗吗? 如果是,那么谁向谁表示爱情呢?
细味全词,我们可以发现这样的线索:“天边路”是说情人去到远方,一般来说,古代都是男子在外游宦,所以这个情人当是男子。“哀弦寄语”进一步证明表示爱情的是一位歌妓。因此,这首词是张先模拟歌妓的口吻所写的爱情词。
上片是歌妓登高望远怀人。她站在城楼的高处,放眼望向天边的那条大路。原来她所爱的人就是沿着这条路离她而去的。此刻,“残照里,平芜绿树”,满眼是惨淡的夕阳,满眼是绵绵的草,片片的树。这夕阳落后,不是茫茫的夜吗?这“残照”是景,也是她心情黯然的写照。这“平芜绿树”是景,更寄寓了她无尽的思念。”伤远更惜春暮”,她从思念远方的情人又联想到自身。“春暮”不单是说大自然中的春天就要过去,同时也暗示自己芳龄将逝,青春无多。为情人的远去而愁,为自身年华空度而愁,这种种的愁使她再也不愿独守闺房,所以来到这高处远眺,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希望在那地平线上能发现情人的身影。尽管暮色已苍茫,但不见情人她不愿回家,所以“有人还在高高处”。 残照当楼,登临独眺的女子剪影实在引人动情。 也许正是这一生活镜头,触发了张先的灵感,结撰了这首缠绵的小词的吧?
下片是歌妓剖示心曲。“断梦归云经日去”,“梦”在古代诗词中喻为曾有过的一段美好时光,这里是指他们的相爱。梦断,说明二人的关系中断了,那人如云归去。这曾令她心醉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远去了。这句饱念着对爱情的珍视和怀恋。是啊,她曾为他弹唱过多少动人的歌曲,如今她想把满心的相思哀情唱给他听,可是再也办不到了。她绝望了吗?没有。“相望恨不相遇”,她自信情人没有遗忘她,在此刻的“残照里”也在“望”她呢! “恨不相遇”,实际恨使他们不能相爱的那种原因。是何原因?词中未作说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造成仕人与歌妓恋爱悲剧的是封建社会的门阀婚姻制度,社会地位低下的歌妓怎能与出身高贵的仕人结合呢? 正是这种世俗偏见逼得唐代的霍小玉气绝而死(见蒋防的《霍小玉传》),明代的杜十娘投江身亡(见冯梦龙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因此,有理由说歌妓所恨者,是那种世俗观念,正是这种观念斩杀了他们的爱情。她要把这种恨告诉情人,可是“倚桥临水谁家住”? 她只知道他住在临水靠桥的那一带(也就是“溪桥”),但哪一家却不知道。一种欲见难寻、欲诉不能的怅惘立刻兜上心头。
可见,这首小令意在表现歌妓相思情感的流动。她因思念而感伤,因回忆而成愁,愁伤之极而生恨,而使人柔肠寸断的复杂感情又因无法向情人倾吐而倍加痛苦。读完全词,令人压抑的情思纠缠着我们的心灵,我们不能不为封建社会给青年男女所造成的这种人生悲剧而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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