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一本哲学小说,更确切说是一本存在主义哲学小说,而非一些人认为的小资情调,更不是言情小说。昆德拉本人是深受尼采、海德格尔形而上学,还有存在主义哲学影响的。昆德拉评价胡塞尔和海德格尔:“那两个伟大的哲学家揭示了这个时代的模棱两可”,而且本书就是以尼采关于永恒轮回的论述开篇。
其次,看过昆德拉的所有小说,会发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其中较为乐观,观点也是较为生动的一本。昆德拉惯用的反讽手法在本书中几乎无迹,反而是对人物行为、思想以及情感一遍遍做着不厌其烦的解释——简直有些不像他了。这本书切入人性的角度是恋人之爱、友人之爱、家国之爱等正面情感,不应受到以道义为名的非议。
再次,这更像一本提出问题而非解决问题的小说,我们欣赏作品的眼光不应是急功近利,只要能从书中汲取到作者的思考,增加对人生的感受与思索就好,答案也许在书外的什么地方。
我们对书中的一些主要问题进行解读。
如何看待本书四个主角的形象?
本书的第一章第二节里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四个主人公用自己的生命践行着这一问题,他们是或轻或重的选择者。
托马斯是一个生命之轻人物。他是一名医生,有着深厚的知识储备,在性道德上极度开放,广为结交各色性伴侣。托马斯的轻是不限于世俗道德和传统价值观,他放弃了抚养儿子的权利,在与情人的交欢中追寻每个人身上百万分之一的独特性。但他并不是轻浮人士,他有着自身坚守的道德观,绝不收回自己的“反动”文章向苏共当局妥协,而在特蕾莎身边也算是一位负责的丈夫。托马斯对特蕾莎的爱是无可置疑的。
特蕾莎是一个生命之重人物。她曾是酒吧女侍,通过萨比娜学会摄影,青少年时期一直在母亲的阴影中度过,婚后也一直因为托马斯的出轨行为饱受煎熬。特蕾莎心中的爱情是理想化的,她认为肉体和灵魂不能够人为分割。不论在爱情还是在社会关系上,她都处于对托马斯的依赖地位,但在书的最后部分,特蕾莎逐渐摆脱了这种生命之重而几乎转变为生命之轻。特蕾莎对托马斯的爱也是无可置疑的。
萨比娜是一个生命之轻人物。她是画家,托马斯的情人之一,用弗兰茨的话来说:“萨比娜,您是个女人”,她具有自由奔放,野性难驯的艺术家特质。萨比娜的轻是不停地背叛,背叛自己的父母,背叛丈夫,背叛故国,背叛弗兰茨,她同托马斯一样轻视世俗传统的价值观,将媚俗看作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但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背叛究竟有什么目的,她也未想过要给自己的举动寻找什么意义。背叛时她激动不已,背叛后却同样陷入忧伤。
弗兰茨是一个生命之重人物。他是大学教授,在萨比娜看来,他聪明,懂她的画。他善良、正直、英俊。弗兰茨有着安稳的生活和自己的小家庭,他生命中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就是被一位哲学家写信嘲讽;但弗兰茨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想要追寻历史伟大进军的脚步,追求轰轰烈烈的冒险人生,结识萨比娜使他得以背叛自己原来的生活。弗兰茨的重是对历史的崇尚,对内心政治理想的固守,最终他在一次去柬埔寨的游行途中,被当地的恶人杀死。
四个人身上都带有或轻或重的特质,但也不能忽视书中人物性格的转变。在本书的结尾,特蕾莎已经看到自身的软弱而开始学会释然;而循规蹈矩的弗兰茨在遇到萨比娜之后,竟也轻率地选择了放弃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原本打算与爱情绝缘的托马斯,遇见特蕾莎之后也毅然承担起了责任。他们的重和轻也都是相对而言的。
轻和重带有什么具体含义?
轻是认识到生命无意义之后,对世俗生活采取的一种超然态度。这里说的世俗生活与精神生活相对,事实上轻的代表人物托马斯与萨比娜对精神生活很是重视,尤其托马斯,对自己的内心严苛而诚实。轻的态度使托马斯与两百个情人做爱,却知道自己不会对她们产生爱情,因为性爱不代表任何意义;轻的态度使托马斯漠视历史,既讨厌俄军也不欣赏反对派;轻的态度使萨比娜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一次次背叛,根本不在乎自己将去往何种境地。是的,不在乎,书的最后托马斯没了工作,没了朋友、情人,却和特蕾莎幸福如初,甚至胜过当初,真是温馨的生命之轻。
而萨比娜的轻要糟糕一些,在背叛完亲人、家庭、爱情与祖国后,她的周围一片虚空。也许她背叛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意义,这种背叛本身也没有意义;但完全认识到这些,也就深陷于存在主义哲学“世界本无意义”的论断,是最本质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所幸萨比娜还不算坏,她还有她的艺术创造,身边还有私人的交际圈子。
重是从世俗道德与价值观出发,对普遍认知中的意义的固守。重的代表人物弗兰茨和特蕾莎都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特蕾莎从八岁时开始,就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入睡,幻想她握着生命中所爱的男人;弗兰茨对一切革命都怀有偏好,乐于参加示威游行,幻想自己能够参加到历史的第一线。特蕾莎对爱情毫无保留;忠贞不渝,弗兰茨工作勤奋,社会责任感强烈,从世俗的眼光看两人都是非常完美的模范式人物。
但可惜的是,弗兰茨所看重的历史,并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他认为伟大悲剧的布拉格之春就是一场帝国主义侵略,柬埔寨之行完全是一场没来由的闹剧,他本人也因此丧命。爱情当然是美好的,但特蕾莎赋予了爱情超过其本身价值的意义,甚至想过把身体打发走,只让灵魂与托马斯在一起,这无疑是让爱成为自己的负担,让自己成为托马斯的负担,这太重了。夜中不停的噩梦,从安定的苏黎世不辞而别返回布拉格,都是生命之重给特蕾莎留下的烙痕。不妨说,人为地赋予事情超过本质的意义就是加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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