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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作品评价

2018-05-06 23:13:41

  托马斯和特蕾莎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

  当然是。相处的第一刻,托马斯就把特蕾莎看成一个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水漂来的孩子,对她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爱。通过特蕾莎他明白,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虽然第一章第九节里提到了同情心,特蕾莎在两人的婚姻生活中也一直处于依赖地位,但不能说托马斯对特蕾莎的感情是怜悯。客观上看两人的感情确实有不平等性,但主观上托马斯一直对特蕾莎爱恋而尊重,“不允许任何人觉得特蕾莎不好”,甚至在特蕾莎与其他人共舞的时候他也会吃醋。

  托马斯对特蕾莎的态度是,又是隐藏,又是假装,还得讲和,让她振作,给她安慰,翻来覆去地向她证明他爱她,还要忍受因嫉妒、痛苦、做噩梦而产生的满腹怨艾。他从没有责备过特蕾莎,也没有和特蕾莎争吵过。在第七章第七节中,特蕾莎也终于明白自己的软弱是咄咄逼人的,是自己的痛苦和软弱迫使托马斯就范,直至他不再强大。

  造成特蕾莎痛苦、托马斯妥协的原因是两人的爱情观不同。托马斯认为爱情是轻的,造成他们相爱的原因是六次偶然,如果不是科主任犯了坐骨神经痛,这一爱情就根本不会存在;而特蕾莎认为没有了爱情,生命将不再是我们应有的生命,从孩提时代起,她就幻想入睡时能紧握着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当她与托马斯相遇时,恨不得让自己的灵魂冲出肉体让他看一看。托马斯认为爱情之轻承认了肉体和灵魂之间不可调和的两重性,做爱和爱根本就是两回事;但特蕾莎不认可这一说法,她更相信肉体和灵魂之间具有统一性。书的最后,托马斯做出了让步,同特蕾莎一起移居乡下,颇有些长相厮守的意味。两个人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爱情,达到了一种牧歌式的幸福。

  弗兰茨和萨比娜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

  不尽然。虽然萨比娜曾因弗兰茨感动不已,在去阿姆斯特丹的列车上,她几乎大脑一发热,对弗兰茨说“别放开我,把我留在你身边,让我做你的奴隶”;而弗兰茨更是甘愿为萨比娜离婚,直到死前,他眼前浮现的仍是萨比娜的身影,但萨比娜与弗兰茨并不相互理解,两人之间的不解之词几乎可以编成一部字典。与其说弗兰茨对萨比娜的感情是爱恋,倒不如说是崇拜。

  弗兰茨生活在瑞士富裕安定的社会环境中,对萨比娜惨痛悲剧的祖国有一种思乡般的向往,他甚至潜意识中将萨比娜看作一位经受苦难的女神,对她有着“难以解释和不可理解”的“超凡之爱”。萨比娜的野性和自由极大地冲击了弗兰茨信守的伦理观和生活轨迹,给了他开始新生活的契机,萨比娜离开后弗兰茨发现她在不在其实对他并不重要,她留下的印痕,还有新生的自由才是重要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弗兰茨对她的崇拜也未改变分毫。

  萨比娜聪明得多,她明白两个人之间不存在相互理解的基础,纵使他们热切地相互倾诉,纵使她明白弗兰茨非常优秀。弗兰茨为可笑的历史、刺耳的音乐赋予各种崇高意义,而这些东西正是萨比娜所避之不及的;在性爱生活中,她觉得紧闭双眼的弗兰茨让人厌恶,像一个吮乳的婴儿。最重要的理由,萨比娜绝不愿为所谓的婚姻放弃背叛的欲望,于是她义无反顾的离开了他,身后是虔诚的信徒弗兰茨。两人间的关系体现了重和轻的对立,萨比娜轻得飘摇不定,而弗兰茨重得难以动摇,他们之间有相互关爱的情谊,但绝不是爱情。

  如何理解Es muss sein和Einmal ist keynmal?

  Es muss sein,意思是非如此不可。

  Einmal ist keynmal,意思是偶然一次不算数。两者是昆德拉对重和轻做出的形而上学的阐述。

  Es muss sein出自贝多芬的最后一首四重奏,即F大调第16首弦乐四重奏,序奏以“非如此不可”的动机抑郁地展开,但主部转为快板,F大调,气氛转为明朗,以“非如此不可”的第一主题开始。第二主题是嘲笑般的,尾奏反复强调“非如此不可”的动机。贝多芬给我们留下的观点是,“人的伟大在于它扛起命运”,他庄严肃穆的四重奏是对重的崇敬:必然者为重,重者才有价值。

  所以Es muss sein是生命之重的象征,象征着生命中我们必然要承担的责任,我们必然会结成的婚姻,我们必然要遵从的命运。但Es muss sein的灵感来源其实是贝多芬的一次诙谐的讨债行动,托马斯认识到大多的“Es muss sein”是由社会习俗强加到他身上的,并不是真的非如此不可。他渴望看一看当一个人抛弃了所有他自认为使命的东西时,生命中还能剩下些什么。

  昆德拉在第二章第一节中写,托马斯产生于Einmal ist keynmal这句话。Einmal ist keynmal代表的偶然性与Es muss sein的必然性恰好形成对立。

  因为Einmal ist keynmal,偶然一次不算数,所以我们无法客观评价历史与人生的意义,历史与人生毕竟只发生一次。在第一章第一节中,作者就评价生命:“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托马斯认为,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因为我们无法判断抉择是好或坏,一切都是初次经历。我们既没有足够的经验,也没有客观的角度去评价究竟什么是客观价值。托马斯的想法颇具虚无主义的真谛。

  从Einmal ist keynmal的角度看,“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不能承受地轻,轻若鸿毛,轻若飞扬的尘埃,轻若明日即将消失的东西”。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如历史的峰回路转,人生的啼笑皆非,偶一差错事情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敦刻尔克战役失败,今天我们也许被军国主义恐怖统治;鸦片战争胜利,也许到后来我国难以废除君主制度;17岁时在雨里向你回眸的女生成为了你的妻子,40岁时一次上班迟到使你遭遇了车祸。一连串的偶然成就了我们的生命之轻,我们现在所处的局面只是万千可能性之一,如果这样还要认为“Es muss sein”,认为我们的时代有某些天经地义不可撼动的准则,从作者的眼光来说是有些自欺欺人的。

  托马斯为什么认为爱情是轻的?因为他觉得爱情超越了“Es muss sein”。爱情,就是我们的自由。托马斯在书的结尾对特蕾莎说:“使命?特蕾莎,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这是对Einmal ist keynmal相当忠实的描述。

  特蕾莎的噩梦有什么含义?

  书中花了很大篇幅描写特蕾莎的噩梦,其中有目睹托马斯与萨比娜亲热的噩梦、猫挠皮肤的噩梦、游泳池受威胁的噩梦、躺在棺材里的噩梦……

  前两者是易于理解的,都出于对托马斯不忠行为的嫉妒,感到其他女人的威胁。作者详细着笔的是游泳池和棺材的两个梦境。

  在游泳池的噩梦中,特蕾莎光着身子走在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中间,这对她来说是极为恐怖的。特蕾莎生活在单亲家庭,母亲有一种报复命运的变态倾向,她经常对特蕾莎说:你的身体和其他人的一个样;你没有权利觉得羞耻。母亲不停恶意取笑她的羞耻心,让特蕾莎感到屈辱;她要让女儿为她本人失去的生活付出代价。一群裸体的女人没有灵魂,团结一致,手舞足蹈,且歌且唱,正是母亲想把特蕾莎带往的境地。在棺材的噩梦中,特蕾莎混在一大堆女性尸体中间,尽管她坚称自己还活着,尸体们嘲笑不已,说她和她们一样是死人。

  这两个梦境共同的恐怖之处在于个体性的丧失。当肉体混在一大堆白花花的肉体中时,人体原有的结构美与动态美完全看不到;当声音混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喧闹中时,再独具一格的真理也无法传入人耳;当人存在于一个完全同化、物化了的社会中时,人的尊严和能动性消失殆尽。大家的身体一模一样,因为没有区别而兴高采烈,甚至死亡也只是使大家绝对相似。特蕾莎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羞耻心,这羞耻心是道屏障,是维护自己私密性和独特性的最后一道屏障。托马斯的出轨使她烦恼,因为她想表明自己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但却混淆在了托马斯的众多情人之中。特蕾莎最害怕的东西是个体性的丧失。

  个体性的丧失的确是场噩梦。通过作者对一大堆毫无特点,绝对相似的裸体人物的描述,我们很容易就想到集中营里赤身裸体排队受难的弱小民族;想到战战兢兢磕头如捣米的封建臣民;想到狂热崇拜元首高喊口号的昏暗时代。历史上,这样的场景真是太多太多了。

  托马斯为什么要让特蕾莎上彼得山?

  一般的看法认为,这是一个梦。特蕾莎众多噩梦的其中之一。

  不难看出,特蕾莎上彼得山这一情节,前后行文有一种梦呓般的紊乱,这是作者刻意营造的的一种虚幻感。最明显的暗示是第四章第二十九节:她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而情节本身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例如热闹的彼得山一个人都没有,男人手中的枪更像高尔夫球杆;还有男人们为自愿受刑者提供服务这一荒谬的行为。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认为枪支这种坚硬、突起的长筒状物体象征着男性生殖器,特蕾莎半自愿半被迫承受枪击这一情节带有明显的性暗示。

  如果一定要说特蕾莎上彼得山不是梦境,而是亲身经历的话,从纯文本的角度来看也还说得过去。但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而已,特蕾莎下山之后,心灰意冷认为托马斯要杀她,于是经历了人生中的唯一一次外遇。这一次外遇使她陷入困境,她几乎对陌生人产生爱情,也被警察局可能的威胁苦苦折磨。特蕾莎的精神变化是本书中间部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要解释这一情感波动,我们还是要从彼得山说起:

  托马斯微笑并挥手鼓励特蕾莎,要她到彼得山上去。特蕾莎认为自己不能违抗托马斯,尽管她很累了,还是即刻出发。为什么特蕾莎如此遵从?因为她相信自己是忠诚不渝的,忠贞是她自己的唯一武器,在第四章第二十一节里,她认为两人的爱情是建立在她自己忠贞的绝对信念之上的。因此,特蕾莎几乎是强迫症般的坚持着爱情中的从属地位。

  特蕾莎登上山路,惊奇地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山顶是一望无际的草坪,点缀有枝繁叶茂的槭树、悬铃木,开着花的栗树;山下城市在温柔的喃喃低语,除了鸟儿的歌声,听不到一点喧闹。她看到三个惶恐不安的自愿受刑者,在三个宽容善良的持枪者的引领下温和地走向死亡,而枪手温柔地询问她是不是自愿死去。这一段关于死亡的描写太美了,以至于很多读者读完这段后心灵为之一颤。持枪者与特蕾莎的对话是颇值得玩味的,短暂的几句对话是我们理解作者用意的关键。

  “为了不出错我要问一句。这是您自己的意愿吗?”这是男人的问题。

  “是的。当然是,这是我自己的意愿。”这是特蕾莎第一次的回答。

  “不!这不是我的意愿。”这是特蕾莎即将被枪击中之时,改口反悔的回答。我们前面说过,这一段情节描写具有明显的性暗示,特蕾莎也曾想在被陌生人侵犯之前说出同样的话:“不!这不是我的意愿。”山上的一切景物,包括行刑者都有共同的一个特点:温柔。而第四章第十九节中,特蕾莎出轨后独自呆着,这时她渴望“他用一种温柔而认真的声音跟她说话”,她就会紧紧抱住他,她会陷入爱情。显然,用梦境来解释彼得山前后的这一部分情节合适得多:梦境中的行刑者是性侵犯者,他被特蕾莎关于温柔的渴望给美化了。我们将两人的对话稍加改动,结论就跃然而出。

  “为了不出错我要问一句。(发生性行为)这是您自己的意愿吗?”

  “是的。当然是,(发生性行为)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当然这一组问答没有真的发生,实际的情节是特蕾莎主动去了陌生人家,让他解开了自己的纽扣,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褪下了自己的内裤。她既不自己脱衣服,也不反抗。

  “不!(发生性行为)这不是我的意愿。”这是特蕾莎将被侵犯之前,以及快感来临之时不停喊出的话语。这下子我们可以认为,梦中的情节就是特蕾莎对外遇的一次重演,虽然行文顺序梦境是在发生外遇之前,但事实上这个梦的产生时间应该在外遇之后,准确地说在特蕾莎被警察威胁之后。梦中特蕾莎认为托马斯让她去死,现实中,在第四章第十五节,特蕾莎认为“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个男人家来的”,因此,死亡或出轨都不是她自己的意愿。特蕾莎将自己对托马斯的忠诚看得很重,现实中托马斯告诉她爱与性不同,将她逼到了出轨的境地;梦中她直接将情节夸张恶化成死亡。因为要特蕾莎出轨,要她想到自己有爱上别人的可能性,简直如死亡般痛苦。

  一些读者认为托马斯真的让特蕾莎去死,这种理解就显得偏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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