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七古》
送纵宇一郎东行
▲一九一八年春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湘水涨连天,艨艟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梯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馀子。
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
【创作背景】
1918年春,新民学会大部分会员面临着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他们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因深感旧中国在科学方面十分落后,故要求出国学习的愿望比较强烈。由于日本曾是辛亥革命的策源地,又是东、西方科学文化的桥梁,当时国内赴日留学之风颇盛,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不下万人,湖南籍学生亦有相当数量。因此,毛泽东暨新民学会干事会派罗章龙等去日本。为送罗远行,学会在长沙北门外的平浪宫举行聚餐,毛泽东并以“二十八画生”(“毛泽东”三字,繁体共二十八画)的笔名作此诗相赠。罗到上海后,适逢当年5月7日日本政府在东京采用暴力手段对付爱国的中国留学生,迫使他们回国,有鉴于此,他乃取消了这次东行的计划,重返湖南,征得毛泽东等的同意,改赴北京。本篇首见于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研究室编《党史研究资料》1979年第10期所载罗章龙撰《回忆新民学会(由湖南到北京)》一文。
【注释】
〔七古〕七言古体诗的简称。参见前《五古》(去去思君深)篇同栏关于“五古”的注文。
〔题〕纵宇一郎,罗章龙先生早年的化名。罗章龙,1896年生,湖南浏阳人。1920年10月在北京大学文科读书时参加李大钊等创建的北京共产党小组,为主要成员之一。在1923年6月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1927年4月至5月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在中国共产党第三届中央委员会会议上,当选为五人中央局成员。在1925年1月党的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1928年6月至7月党的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候补中央委员。1931年1月,因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前后进行右倾分裂主义活动,被开除党籍。后历任河南大学、西北联合大学、湖南大学等校教授。现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东行,指东赴日本。
〔云开句〕云开衡岳,元代刘因《登镇州阳和门》诗曰:“北望云开岳。”清黄道让《重登岳麓》诗曰:“西南云气开衡岳。”衡岳,即南岳衡山。在湖南中部,山势雄伟,盘回数百里。有七十二峰,主峰祝融峰海拔1.290米。风景美丽。古木参天,终年翠绿,奇花异草,四时飘香。这里指其余脉长沙的岳麓山。积阴,累积多日的阴雨。这句是说,连日来的阴雨已停,乌云散开,岳麓山的群峰露出了面容。罗章龙《椿园载记》注此句云:“我东行前,连日阴雨,轮船起碇时,积阴转晴。”
〔天马句〕天马凤凰,岳麓山群峰中,有大、小天马山。附近,又有凤凰山。见《乾隆长沙府志》卷五《山川》。里,繁体作“裹”,与下文“幸被东风吹万里”的“里”不是同一个字,因此两处并非重复用韵。
〔年少句〕年少,年轻。《史记》卷八四《屈原贾生列传》载:“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通诸子百家之书。”“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峥嵘,这里形容才能杰出。唐杜荀鹤《送李镡游新安》诗曰:“邯郸李镡才峥嵘。”屈贾,屈原、贾谊。屈原(约前340—约前278)名平,字原,战国时楚国人。初事楚怀王,为左徒、三闾大夫。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在政治上,他主张彰明法度,举贤授能,联合齐国,抗击强秦。因遭反动贵族的谗毁而去职。楚顷襄王统治时期,又被放逐,长期流浪于沅水、湘水流域。楚国的都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被秦军攻破后,他忧愤于无力挽救国家的危亡、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乃投汨罗江自尽。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代表作有《离骚》、《九章》、《九歌》、《天问》等。贾谊(前200—前168),西汉时洛阳(今属河南)人。18岁时,因能诵诗书、善文章而为郡人所称誉,号为“洛阳才子”。汉文帝时,召为博士。其初颇得文帝信任,一年之中超迁为太中大夫;后来遭到大臣的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他曾多次上书批评时政,是历史上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有《贾谊集》。二人的主要事迹,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按屈原并不以“年少”著称,这里是因为贾谊的缘故而混言之。按毛泽东与罗章龙定交之初,罗有五律诗一首酬赠,末四句云:“文喜长沙傅,骚怀楚屈平。风流期共赏,同证此时情。”本句亦绾合此事。
〔山川句〕清曾国藩题湘乡东皋书院联曰:“涟水湘山俱有灵,其秀气必钟英哲。”奇气,灵异之气。钟此,聚集于此。此,指以长沙为中心的湘江流域。以上二句是说,此地地灵人杰,历史上有过像屈原、贾谊那样的年轻的英才。言外之意是,今天我们新民学会的同仁,也应不辜负湘楚山川的奇秀,努力成为卓荦超群的人物。
〔君行句〕君行,您出发登程。指罗章龙的远行。吾为,吾,我;为,后面省略了宾语“此”或“君”。浩歌,高歌、大歌。指这首长诗。
〔鲲鹏句〕鲲鹏击浪,见前《沁园春·长沙》篇“到中流击水”句、《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篇“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句、《念奴娇·鸟儿问答》篇“鲲鹏展翅”句注文。这里喻指罗章龙东渡日本,大展宏图。从兹始,从此开始。兹,此。
〔洞庭句〕洞庭,见前《七律·答友人》篇“洞庭波涌连天雪”句注文。湘水,即湘江,见前《沁园春·长沙》篇“湘江北去”句注文。
〔艨艟句〕艨艟巨舰,宋代朱熹《观书有感》诗二首其二曰:“蒙冲(同‘艨艟’)巨舰一毛轻。”本指大型战船,这里借指轮船。直东指,朝着正东方向前进。以上二句写罗章龙此行系乘轮船循湘江北上,由洞庭湖入长江,沿江东下至上海(然后再从上海换乘海轮赴日本)。
〔无端句〕无端,不知怎的。散出,散发出。一天愁,满天愁,形容愁很大。
〔幸被句〕幸,幸亏。吹万里,犹言“吹得无影无踪”。以上二句指罗章龙本来对东渡日本的困难有种种顾虑,但在同志们的关怀和鼓励下,他的顾虑都消释了。“东风”即切当时的春令,又喻指同志们对罗章龙的关怀、帮助。
〔丈夫句〕足,值得。萦怀,牵挂于心。
〔要将句〕稊米,梯,草名,形状似稗,所结之籽如小米。以上二句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胸怀大志,心中无所挂念,将广袤的宇宙看成像稊米一样微小。
〔沧海句〕沧海横流,见前《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篇后附郭沫若原词注文。这里指巨大的社会政治变乱。安足虑,哪值得顾虑。
〔世事句〕纷纭,形容杂乱。从,任。理,整理。
〔管却二句〕管却,管住、管得。却,动辞后面常用的语助辞,表示动作的完成状态。这两句是说,要注意自己的身心修养,保持内心世界的清新美好。按《礼记·大学》篇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两句有取于此。又宋黄庭坚《答友求学书》曰:“古人之学问高明,胸中如日月。”自“丈夫何事足萦怀”句至此,都是勉励友人的话,同时也是自道胸襟。
〔名世句〕名世,著名于世。于今,如今。按《孟子·公孙丑下》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本句用此。
〔诸公句〕《史记》卷七六《平原君虞卿列传》记载,战国时,秦国军队围攻赵国的都城邯郸,赵公子平原君赴楚国求救,欲选门下20名文武双全的食客同行。毛遂素无名声,却自荐随行,其他19人都用讥笑的眼光看他。到了楚国,楚王不肯发兵救赵,毛遂乃用剑胁迫楚王,并晓以利害,终于使楚王与赵结盟。歃血定盟之时,毛遂招其他19人道:“公等録録,所谓因人成事者也。”録録,同“碌碌”,形容平庸无能。又《后汉书》卷八○《文苑传》记载,祢衡年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孔融),小儿杨德祖(杨修)。馀子碌碌,莫足数也。”馀子,其他人。以上二句是对罗章龙的期望,也是对自己暨新民学会诸同志的期许。意思是说,今日政界有权有势的衮衮诸公都是庸人,不足道;惟有我辈当努力奋斗,干一番事业,成为本时代有大作为、大影响的人物。
〔平浪宫句〕平浪宫,长沙的一处道教宫观。《同治长沙县志》卷三一《寺观》载:“平浪宫,在盐仓街口。”这句记新民学会同仁在平浪宫聚餐为罗章龙饯行之事。
〔崇明句〕崇明,岛名。在上海北、长江入海口。对马,日本岛名。属长崎县。衣带水,言宽阔的水面也不过像衣带一样狭窄。《南史》卷一○《陈本纪》下记载,隋文帝将发兵渡长江伐陈,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唐唐彦谦《汉代》诗曰:“不因衣带水,谁觉路迢迢?”这句是说,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自崇明渡海至日本对马,路途并不遥远。
〔东瀛句〕东瀛,本指东海;因为日本在中国的东面,又隔海,故亦称日本为“东瀛”。清代俞樾选编日本诗作,即题名《东瀛诗记》。濯剑,洗剑。代指到达目的地后洗刷征途上所沾惹的尘土。古代士子远游,随身携书带剑。这里是用故事,不是实写。有书还,有书信寄回。
〔我返句〕《庄子·山木》篇载市南宜僚对鲁侯语曰:“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同‘返’),君自此远矣!”崖,涯、岸。以上二句是送别时的叮咛口吻,意思是说我们这些送行的人与您就此分手,您一到日本,可要立即来信啊!
【押韵格式】
本篇押用同一部仄声韵,韵脚分别是“止”、“里(裹)”、“此”、“始”、“指”、“里”、“米”、“理”、“美”、“子”、“水”、“矣”。
【异文】
本篇第八句,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11月版《毛泽东诗词选》作“艟艨巨舰直东指”。当以“艨艟”为正。第十四句,罗章龙《回忆新民学会(由湖南到北京)》一文首次披露此诗时,作“世事纷纭何足理”。各种书刊、文章即据以转录。但据此文本,“理”当训“理会”、理睬”,其义属现代汉语,用于古诗,似有未合(在古汉语中,“理”多训“整理”、“治理”)。经罗章龙生平研究者邓伍文与罗恳谈后,罗说明毛泽东原诗实作“从君理”,“何足”云云,系自己所改(说见李锐《毛泽东早年读书生活》,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年4月版)。推究罗氏如此改动的缘故,或因为自觉有负于毛泽东的厚望,或为避免被人误解是借毛泽东诗以自重。
【鉴赏】
“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自南朝梁代江淹的一篇《别赋》将世间各种别离的感情概括为“黯然销魂”之后,传统的送别诗在主题的处理上愈来愈倾向于表现离别的深憾长恨,像“鸿雁不堪悲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唐李颀《送魏万之京》)、“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悲绝不忍听”(李白《灞陵行送别》)、“剑南春色还无赖,触杵愁人到酒边”(杜甫《送路六侍御入朝》)之类,大多不离“悲”、“愁”二字。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像唐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高适《别韦参军》等豪爽雄放之作,但真正站在时代的高度上,写出庄严的历史使命感且格调高昂入云的诗篇却寥若晨星,更难以与毛泽东青年时代所写的这首七古比肩。这篇作品冲破一般送别诗缠绵悱恻、凄苦悲切的感情藩篱,从“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大处着眼,语挚情深地激励远行者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奋发向上,给人以鼓舞和力量,同时也表露了作者阔大的胸襟气度和高远的理想志向。
“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景以兴怀,寓相勉之诗以致意”(元杨载《诗法家数》)。而送别诗开篇的景物设置又总是以情为转移的,“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清吴乔《围炉诗话》)。诗人往往选自己有独特感受的景物入诗,与送别的心境、气氛相吻合,景中具意,从而为全篇定下感情基调。如“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清新画面之于“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深挚蕴藉;“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的阔大景象之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达观爽朗;“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的凄清氛围之于“忆君遥在潇湘月,悲听清猿梦里长”(唐王昌龄《送魏二》)的孤独悲戚,即是明证。毛泽东这首诗的开头则以浩大的气魄,融情入景,以景造势,展开一幅明朗高华、气韵生动的壮阔画卷:“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送友人东行之时,逢天公作美,久雨初晴,日朗天青;峰峦林树,峻秀葱茏,焕发出春天的生机与活力。首句一“开”一“止”,极有力度;次句的“天马凤凰”既是山名,又赋山形峰影以昂首腾空、展翅欲飞之势,静中显动。这两句既写实,又象征,虚实相参,烘托出送别的环境气氛,而作品慷慨雄放的格调也显露其中。面对壮丽河山,自然会使人想到植根于这块土地的光辉灿烂、享誉古今的楚文化,想到湖南的历史,想到“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并引以自豪和骄傲。“惟楚有材,于斯为盛”(长沙岳麓书院门联)。湖南山川秀美、地灵人杰,在历史上曾出现过像屈原、贾谊那样出类拔萃、彪炳千古的英才。而楚湘儿女向有上下求索、激昂奋厉的士气民风和反抗侵略、视死如归的爱国精神。进入近代以后,湖南更是人才辈出,群星璀璨,涌现出谭嗣同、唐才常、黄兴、宋教仁、蒋翊武、陈天华、蔡锷等一批又一批影响中国政治风云的志士仁人、英雄豪杰,形成“楚境一隅,经营天下”之势,以致梁启超发出这样的赞叹:“可以强天下而保中国者,莫湘人若也! (《南学会叙》)而以天下为己任的新民学会正是要响应历史的召唤,继承和发扬湖湘文化的优良传统,为实现革命理想而奋斗。如果说前两句写出了阔大的空间视野,那么后两句则写出了深远的历史感知,一横一纵,扩展延伸,为送别提供了具有广度和深度的背景,形成作品结构上的第一层次。
“君行”二句承“年少”二句而来,由过去的时空回到现实的时空,点明题旨;紧接下来的“洞庭”二句,则由别时的时空设想别后的时空;再接下去的“无端”二句,又由别后的时空回到别前的时空复再回到别时的时空。这种时空的安排和变化,从美学上构成了诗的多层结构,包涵了深厚的容量,形成了深远的美学境界。罗章龙此番赴日本留学,系受新民学会干事会派遣,肩负重任,为的是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和道路,自然无悲可言,有的是满腔爱国热情。作者“发浩歌”以壮行色,借用古代寓言中的巨鲲大鹏的形象焙铸新意,给远行者以赞美和祝愿,可谓想象奇瑰、辞采壮美、音调高亢。“洞庭湖水涨连天”一句,既描绘出春汛时节江湖波澜壮阔的自然景观,又概括了五四前夕变革大潮涌动的时代特点,而“艨艟巨舰直东指”则是鼓励友人不畏艰险,乘长风破万里浪,可谓笔健墨豪,气势浩瀚,节奏劲遒。“无端”二句,似指罗氏东行前因资金不足而产生过种种顾虑,在学会同仁的帮助和鼓励下终于成行一事,作者连用比喻,先抑后扬,以景物变化写出了远行者和送行人的快慰、振奋之情,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
就内容和风格而言,如果说以上六句重在激励对方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充沛着一股刚豪之气,使人产生一种壮伟感和崇高感的话,那么“丈夫”以下八句则重在叮嘱友人注意身心修养,自强不息,显示出刚中有柔、雄婉并具、情理交融的特点,给人以诚挚感和亲切感,使作品具有了更丰富的美的意蕴。
“丈夫”二句意谓立志改革国家社会的热血男儿应目光远大,心胸开阔,视大宇宙为小草籽,无所牵挂。“沧海”二句是“丈夫何事足萦怀”的引申和展开,连用“安足虑”、“从君理”的强烈的反问语气,激励对方不要纠缠计较琐细杂碎的小事,不必畏惧险恶动荡的社会环境。“管却”二句则强调了个人主观意志的能动作用,语挚意深地希望友人加强自我修养,时时保持内心世界的华朗清新。“名世”二句,化用《孟子》、《汉书》、《后汉书》中的典故,以古证今,既展示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沁园春·长沙》)的激昂慷慨的勃勃英姿,又抒发了睥睨当代的宏大抱负。这一层次虽然以意为主,直抒胸臆,旨在揭示人生哲理,但“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作者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思考和对远行者的叮嘱,是借助具体生动的形象表达出来的,思想美和抒情美高度结合,呈现出一种和谐美,显示了作者所站之高、所见之远、所怀之广和所发之诚,包含了横向的时代感、纵向的历史感和纵横交织的宇宙感。
最后四句以豪笔写柔情,构成作品的第四个层次。“平浪宫前友谊多”一句,既交代饯别的地点,又写出送行诸君与远行者的感情气氛;“崇明对马衣带水”一句,在点明东行航线的同时,也给友人以路途非遥、海天比邻的宽慰。“东瀛”二句则在“此地相别,抵达日本后当立即来信,以免大家牵挂”的深情叮嘱中结束全篇。
这首诗立足高,取境深,挺拔纵横,时空意识极为强烈;结构饶有层次,但却统一在浑然一体的境界氛围之中。作者融写景、抒情、叙事、说理于一炉,集思古、议今、用典、言志于一体,形成气胜势飞、豪情壮采的崇高意境;在表达上,多借助于“云开衡岳”、“天马凤凰”、“山川奇气”、“水涨连天”、“鲲鹏击浪”、“沧海横流”、“胸中日月”、“东瀛濯剑”等力度极强的动态意象和极具阳刚色彩的词汇句组,表现出一种壮美的激情和豪放的气势。这一切都足令传统的送别诗望其项背,瞠乎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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