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性的书——《甲戌本》
红学研究
1927年夏,胡适先生在上海购得一部古钞本《石头记》,即海内外人人艳称乐道的《甲戌本》。此本虽然只有残存的十六回书文,而它的出现于人世却为“红学”打开了一片崭新的境界:说是“石破天惊”,乃至是“开天辟地”,也不为太过。
我曾以“雪芹遗韵”①向诸位名家征诗,获得不少佳作,其中聂公绀弩之步韵极佳,题目是:“春日撰红文未竟。偶携《新证》登香山,置酒,对榆叶梅读之,用雪芹郊行韵,寄汝昌诗兄”。其句云:
客不催租亦败吟,
出门始觉早春深。
经旬走笔足红意,
半晌坐花心绿阴。
山鸟可呼杯底语,
我书恨待卷中寻。
不知榆叶梅谁似:
漫拟迎探薛史林。
这真是千古第一奇题奇句。
而“苦水词人”顾随先生的和篇尤为芳声逸响,记得他的“颈联”写道:“青鸟不传云外信,红楼只合梦中寻”(合,入声,是该当的意思)。我想,这种对仗工致无比而又大方自然的诗联,允称高手。今日重吟,忽然悟到那却又是一个诗人的预言:他是说《甲戌本》如不归来,则《红楼梦》的真本(也是珍本)就只能想象而难睹真面了。
如今,“青鸟”真的传来“云外”的佳讯:《甲戌本·石头记》即将回归到赤县神州之地了。因此,不禁在我“脑海”之中“过电影”,一幕一幕地重现于眼前——
1947之秋,因发现《懋斋诗钞》而与胡适先生结识;至1948之夏,我到(北平)东城东厂胡同一号去拜访他,并借回了这部世人尚未能得见的稀有秘本。一见之下,惊骇震动——震惊于流行一百二十回“程高本”之对于雪芹原作的歪曲篡改是何等的酷烈!从此发下大愿:不顾百难,务要为雪芹湔洗沉冤——校订一部八十回真《红楼梦》!
1948年当年暑假,即与四哥祜昌协力经营缮录成一部副本。这是为了保护原书(纸已黄脆,不宜多翻动),而又便于研读之故,承胡适先生慨然惠允,副本即留下自用,不必给他。
至当年之冬,我方将原书一函四册(十六回)完璧归赵——我第二次到了东厂胡同一号叩门,出来的却是他的长公子,听我说明来意之后,彬彬有礼地答云:“家严有事正忙,不能接待,十分抱歉——将书交与我,是妥当不会错的。”
两月后,1948年的12月16日,胡适在自己一百多箱书中挑选出了这部宝贵的甲戌珍本,携带飞离了大陆。
这部珍本在我手边六、七个月之久,我大概是最早而又最仔细研读它的第一人吧!我在甲戌本末页的题记:“卅七年六月自适之先生借得,与祜昌兄同看两月,并为录副。周汝昌谨识卅七、十、廿四。”应是最好的见证。
这是三生有幸的一桩奇缘“秘史”,带有很大的传奇性——我这儿追叙太粗略,正在写一本专题回忆录,加细而记其原委始末,相信是会有文史价值和“可读性”的——因为,从目前我国大陆文史界人士来看,还没有人能对此本比我了解得更早更深,因缘最厚,所以我对它还有一些“发言权”,可以告知年轻一代的学人志士。
《甲戌本》已有影印本,但各有缺点,不足以代表原书真貌②;今日得闻此书即将归来,不禁心慨交加,深衷庆幸,捉笔以小文记下我此时一段心情,并建议早日影印一种最新、最可靠,而又能让更多的文学爱好者以较低的价格,获得“一编在手”之乐。
乙酉上巳良辰
①:“雪芹遗韵”,指张宜泉《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度寺原韵》的五个韵脚:吟、深、阴、寻、林。
②:影印本之妄加改动,如将胡适印章删掉,又擅补原书之缺字等,皆其例。近又见一本,将我的跋文手迹删掉。1980年胡适甲戌藏本在美国举办的国际红学研讨会上展出,我的跋文分明写在卷末,完好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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