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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歌《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原文及赏析

2022-11-18 21:11:07

  李白诗歌《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原文及赏析

  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官①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②换酒为乐。怅然有怀,而作是诗。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今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肃宗为太子时,贺知章曾官太子宾客兼正授秘书监,故诗题及序中以“贺监”、“太子宾客贺公”称之。贺知章,字季真,会稽永兴(今浙江萧山) 人。性放旷,善谈笑,晚年尤加纵诞,遨嬉里巷,自号“四明狂客”及“秘书外监”,当时贤达皆倾慕之。天宝三载(744) 春正月,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诏许之。又求周宫湖数顷为放生池,有诏赐镜湖剡川一曲。临行,帝赐诗,皇太子及百官皆饯送执别。李白当时写有《送贺监归四明应制》 及《送贺宾客归越》 二诗。贺知章回乡后不久便去世了,卒年八十六。李白的这两首诗,便是在贺知章去世之后写下的。

  唐人孟棨 《本事诗》记载:“李太白初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 《蜀道难》 以示之,读未竟,称赏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这段记载与李白的自序大同小异,“金龟换酒”的故事。在当时传为美谈。李白与贺知章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其中除了“称誉光赫”的感激之情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们在性格及爱好上有共同之处: 一是性格放旷纵诞,二是工诗善书法,三是嗜酒如命。故杜甫 《饮中八仙歌》 说:“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同贺知章相识之初,正是李白充满浪漫幻想之时。尽管李白怀抱宏伟的理想,希望完全凭借个人的才能以布衣直取卿相,但名声显赫的贺知章对于他的称誉褒奖,事实上也就更加容易引起世人对于李白的重视。这一点对于李白来说,应该是刻骨铭心的。就在贺知章辞官归里的这一年三月,李白似乎也失去了依靠,遭谗受谤,帝用疏之。一切理想和希望遂亦破灭,最终也只得满怀悲愤,挥泪离开了长安。天宝六载(747),李白往会稽凭吊贺知章,回首往事,对酒思人,昔日的欢乐,今日的悲辛,一时涌上心头,诗人不免“怅然有怀”,写下了这两首诗。

  第一首以“金龟换酒”事为中心,追忆与贺知章的情谊。“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四明,浙江旧宁波府的别称,以境内有四明山得名。《宁波府志》: “四明山发自天台,屹峙于郡治之坤隅,上有二百八十峰,绵亘明、越、台三州之境,为三十六洞天之一。”《会稽记》亦载:“县南有四明山,高峰迭云,连岫蔽日。”贺知章家于此,故自号 “四明狂客”。“风流”二字,本陆象先语,《旧唐书》卷一九○引陆氏语云:“贺兄言论倜傥,真可谓风流之士。吾与子弟离阔,都不思之,一日不见贺兄,则鄙吝生矣。”可见李白用“风流”二字,并非仅仅用以形容贺知章的言谈风姿,而且还带有无限的思念之情。始二句点明所忆之人,接下来回忆:“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谪仙人”,被贬谪到人间来的仙人。此二句所言之事已见诗序。“昔好杯中物,今为松下尘。”一言昔,一言今。“昔好杯中物”概括了贺知章一生的嗜好——酒。李白在写这两首诗之后,还有《重忆一首》诗云:“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似乎李白与贺知章情谊的凝聚点就在于“酒”。而贺知章也的确是离不开酒的,前引杜甫《饮中八仙歌》也说明了这一点。“松下尘”,已亡故的意思,古时坟墓上多植松柏,故云。“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金龟换酒”,可以说是李白与贺知章交往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幕。这里的“换酒处”与下句的“却忆”是倒装句,本应为:“却忆金龟换酒处”,但诗人为了强调“金龟换酒”事,以突出贺知章那豪爽的性格和对友情的倾心,方作如此安排。今日对酒,诗人难免会想起昔日“长安一相见”的情形,也更不会忘记“金龟换酒”那令人惬意的一幕;尤其是当诗人在今与昔的反复对比与追忆中,其中也不排斥诗人自身的遭际,又怎能不倍加思念这位曾有知遇之恩的亡友呢?又怎能不泪盈满巾呢?

  第二首从贺知章归乡后着笔,进一步抒发诗人内心的怀念与悲凄之情。“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山阴,今浙江绍兴。贺知章是“请为道士还乡里”,故云“道士迎。二句虽同为遥忆,但前句实写,后句虚拟。“归”、“迎”二字概括了贺知章还乡的整个过程,容量极大。“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镜湖,在今浙江绍兴会稽山北麓。贺知章归乡时,皇帝曾下诏,将镜湖剡川一曲赐于他,作为放生池。沼,池塘,这里指镜湖。“为君台沼荣”,即为你的这一片池塘增添了荣耀和光彩。以上四句平平道来,似无深意,但它却很自然地把我们带回到了当初长安送别的场面,更令我们不禁想起李白当时赠行的两首诗:“久辞荣禄遂初衣,曾向长生说息机。真诀自从茅氏得,恩波应阻洞庭归。”(《送贺监归四明应制》) “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送贺宾客归越》)完全是一种乐观的、恭贺的态度。对于贺知章来说,这种“辞荣禄”而“遂初衣”的结局,的确是功成身退、荣归乡里。而这正是李白所羡慕、所追求的。但诗人感情一转:“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可以想象,如果贺知章还在世的话,此时二人的相聚,应该是怎样的情形。“荷花生”不仅点明了此行的季节,而且还带有无限的情韵,尤其是“空有”二字,更准确地传达出了诗人那深深的思念之情。睹物思人,对酒怀人,往事历历在目,然而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如幻似梦般的往事,空余故宅的现实,不仅有睹物思人、对酒怀人之念,也更有萧条异代、物是人非之感,这一切,又怎能不令人落泪沾巾、凄然伤情呢?

  这两首诗在艺术上主要采用了今昔对比的手法,随着镜头的一再转换,展现出诗人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的心绪。第一首前四句着重对昔日的追忆,但后四句却是在今——昔、今——昔的反复重迭之中,来加强感情的抒发。第二首前四句言昔,后四句言今,同样是在对比之中展示出诗人那极不平静的心绪。这一手法的运用,无疑加强了诗歌的艺术效果。

  明代诗论家陆时雍在 《唐诗镜》 中说:“初唐以律行古,局缩不伸,盛唐以古行律,其体遂败。良马之妙,在折旋蚁封。豪士之奇,在规矩妙用。若恃一往,非善之善也。《对酒忆贺监》、《宿五松山下荀媪家》、《宿巫山下》、《夜泊牛渚怀古》,清音秀骨,夫岂不佳?第非律体所宜耳。”陆时雍本着“绝去形容,独标真素”( 《诗镜总论》)的论诗宗旨,对唐代五言古诗,包括杜甫在内,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而唯独李白颇得赞许。他在 《诗镜总论》 中也说:“观五言古于唐,此犹求二代之瑚琏于汉世也。古人情深,而唐以意索之,一不得也;古人象远,而唐以景逼之,二不得也;古人法变,而唐以格律之,三不得也;古人色真,而唐以巧绘之,四不得也;古人貌厚,而唐以姣饰之,五不得也;古人气凝,而唐以佻乘之,六不得也;古人言简,而唐以好尽之,七不得也;古人作用盘礴,而唐以径出之,八不得也。虽以子美雄材,亦踣踬于此而不得进矣。庶几者其太白乎?意远寄而不迫,体安雅而不烦,言简要而有归,局卷舒而自得。离合变化,有阮籍之遗踪,寄托深长,有汉魏之委致。”陆氏的见解未免过于偏激,但李白的《对酒忆贺监》这一类诗,的确具有上述特征,从而带有“绝去旧形容,独标真素”的显著特点。首先,当时律诗已相当成熟,但李白却仍采用古诗的形式,这正是为了更贴切地表现他那种朴素、纯真而又自然的情感,诗歌的本身,已说明了这一点。其次,从这两首诗中可以看出,诗人不事雕凿,毫无惊人之句,一切平平道来,然而其中蕴含的情韵和诗人内心的凄楚,却十分深沉饱满。这大概就是陆时雍所说的“深情浅趣,深则情,浅则趣”(同上)的道理。从诗歌审美角度来说,这也正是李白所说的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的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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