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歌《少年行二首》原文及赏析
其 一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①。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声鲁句践,争博勿相欺②。
其 二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第一首所用的故事荆轲刺秦王是人们所十分熟悉的。根据《战国策》和《史记·刺客列传》的记载,秦始皇二十年(前227),作为人质的燕太子丹从秦国逃出后,见秦已灭六国,且兵临易水,燕国危在旦夕,计遣荆轲劫持秦王,荆轲慨然允诺,并结交燕国勇士秦武阳为副手。既至易水上,太子宾客壮行,高渐离为之击筑,荆轲和歌,士皆垂泪涕泣,为之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其歌羽声慷慨。歌毕,士无不瞋目,头发上指。于是荆轲乘车而去,终无返顾。荆轲至秦,见秦王而献图,图穷匕首见,荆轲持匕首刺秦王,不果,反而身死于秦王剑下。
这是一则慷慨悲歌的动人故事,然而诗人并不是复述史实,也无暇去渲染那悲剧的结局,而是选取荆轲壮别于易水的一刹那,着力表现荆轲的浩然壮气,借以抒发诗人志在奋烈的抱负和关拦不住的纵横意气。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在易水之滨的野外,筑声悲壮,剑舞翩翩,豪饮美酒,歌声慷慨。短短十字,色彩缤纷,声色俱现,意气风发,懦夫增勇。仅以“击筑”、“易水”四字点出荆轲别燕的特定历史场面,不见人而英雄豪气喷然外溢,不呼名而荆轲神采力透纸背。所以下联倒叙荆轲承诺燕太子的重托已是顺理成章之笔。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经过”二字,轻轻落笔,却极传神的写出了荆轲轻身重义的侠骨刚肠。燕太子图谋报秦王,在战国时来讲,是各诸侯国的共同愿望。秦王已吞并六国,势不可挡;六国既灭,唇亡齿寒,其他诸国,危如垒卵。荆轲为卫国之人,漫游经过燕地,与燕太子并没有公往私交,而燕太子一言相求,荆轲便置生死于度外,慨然允诺,并为之立即身体力行,结交燕国勇士秦武阳为助手,壮然别燕,义无返顾。这“经过” 二字深刻表现出荆轲所以能慷慨赴死,正是出于以天下大义为己任的自觉牺牲精神的。也反映出游侠之义并非只是江湖义气,也包含有为正义事业而献身的浩然正气。对荆轲的这种侠骨刚肠,李白在下面进一步从人生观方面作了揭示: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青春少年只要有一股崇高的抱负、超人的胆识,果敢的气魄,那么振翅奋飞,创立伟业的那一天就会到来。这两句既是称许荆轲年少有为,同时也是诗人理想与人生观的流露。他早就有“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理想,这与他称许游侠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侠客行》)是一致的。在他认为,他就是世上的英才! 诗里所表现的极度的自负与自信,这正是李白的主要品质所在!
然而英才盖世,未必就能得到世人的理解与赏识。荆轲游邯郸时,“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后来鲁句践之刺秦王,私曰:“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史记·刺客列传》)故而诗人结尾说: “因声鲁句践,争博勿相欺。”“因声”犹言寄语。争博,指因赌博而相争。这两句紧承“奋烈自有时”而来,反映出尽管诗人深信意气少年者必将鲲鹏展翅,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展翅腾飞之前他们必须忍辱负重这一痛苦的事实。这两句不直说世人应该放远眼光,慧眼识英雄,并爱护他们,却反过来说不要象鲁句践那样欺侮人者最终有愧自叹,这颇有“看谁笑在最后” 的自足自信与自得,显得诙谐乐观,洒脱自如。
这首诗颇近咏史,实为抒怀。裴斐《李白年谱》把这二首诗编于天宝二年(743),也就是说这是李白四十三岁待诏翰林时,正是李白 “奋烈”之际,此诗正是以荆轲见重于燕王自比,表明自己将有一番作为。
如果说第一首是在着意刻画出重义轻生、奋发有为的少年形象,而第二首则着意刻画出少年的风流倜傥、潇洒自如和无所羁绊。
首二句写美少年的高贵风流,并不直写而是用烘托的手法。“五陵年少”写其出生高贵,五陵,本指汉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和平陵,为当时贵族居地。“金市” 写居家富有,洛阳旧有三市,其一为金市,为金银兑换之地。“银鞍白马”,写乘骑华饰。“度春风”,写其优游自在,春风犹如绿色而宁静的湖面,他们在其间随风飘荡,任意东西。这两句不直接写人的音容笑貌,但黄灿灿的金色,亮闪闪的银色,明晃晃的白色,绿油油的春色交织在一起构成色彩绚丽的视觉形象,烘托出一群风流倜傥的英姿少年。
下二句则由外貌转向他们的气质描写。“落花踏尽”,一个“尽”字,何等畅快,何等纵情;在这美好的春风里,他们日复一日,流连忘返,直到所有的花都落尽;春色领略已遍,再向何处?“游何处”问得妙,正体现出他们游春是漫不经心,足随意行的,何等惬意,潇洒、自适! 云卷云舒,一任自然,何去何从,皆由兴致。
春游已遍,再向何处?信步所至,望见异域少女的酒店就在那里,他们说说笑笑,来到了酒店之中。同样是漫不经心!“笑入胡姬酒肆中”,一个“笑” 字,极其传神,这群美少年的盎然生气,青春活力,优游自在,无拘无束,全在这一个 “笑” 字中体现了出来。
这两首诗用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手法,写出两种不同的少年形象,却被作者放在了一题之中,这是很新颖别致的。从形式来讲,一首五古,一首七绝,都随内容的要求而来,前者意在借荆轲抒发怀抱,寓意深远,托词温厚,故而适用五古;后者意在描摹少年的气质,力求传神,婉转回环,故而适用绝句,就在形式的选择上也是不拘一格,随意而已,其创作风格与其跌宕不羁的人格是多么一致。从手法来看,前一首借古抒怀,后一首借景传神,前一首的难处在古事与己意的融合上,诗人却能在古人上透出自己的怀抱而抒怀又不离古事,其成功处在选材,他所选取的荆轲的侠气正与诗人有共同之处;选材还指对史料的择取,他剪取的是荆轲别燕那一最能表现出诗人与角色怀抱的那一点。后一首借景传情,难处在景与情的融合上,而诗人抓住尽心游春的这一景致传达出少年们的气质情韵。从内容来讲,这两首诗摆在一起,相映生辉,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李白。前一首偏重少年壮气,奋发有为,后一首偏重少年倜傥,无所羁绊;前一首体现的是人的社会价值观,后一首体现的是人的生命的价值观,这两首迭在一起方才构成完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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