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歌《白马篇》原文及赏析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
《白马篇》也是乐府旧题,属 《杂曲歌辞·齐瑟行》。郭茂倩《乐府诗集》 卷六十三说:“白马者,见乘白马而为此曲。言人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也。”又引 《乐府解题》: “言边塞征战之事”。但李白这首诗既有对尽力为国、立功立事者的颂扬,还对斗鸡走马、不以国家为念的游侠有所描绘,很值得仔细体味。
首四句描写游侠的原居住地、所骑的马匹和穿戴。五陵,指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和平陵,这是汉代五个皇帝的墓陵,其地在长安 (今陕西西安)郊外,汉代豪家贵族多聚居于此,可见游侠的出身、身份很不一般。他们骑着有花雪毛的龙马,这种马高大而名贵,身穿与落日相映照的明珠袍,熠熠闪亮,腰佩切玉如泥的宝剑,白光与金鞍齐耀,灿烂夺目。一开篇,游侠就给人雄豪、威猛、潇洒的印象。
“斗鸡事万乘”以下十六句分叙两件事:“斗鸡”八句叙游侠的斗鸡、打猎、饮酒、杀人;“发愤”八句叙从军、征战及归来之事。
游侠产生很早,《史记·刺客列传》 对秦汉时期的游侠就有不少记载。游侠之徒,多以斗鸡走马、饮酒弄剑、蹴踘赌博为事,他们较豪贵,也较富裕,不少人还有军籍。唐代的 “游侠少年”大多也是如此。“少任侠”(魏颢《李翰林集序》)的李白,何尝不是“十五好剑术”(《与韩荆州书》),“托身白日里,杀人红尘中” (《赠从兄襄阳少府皓》)呢?不过,游侠作为一个阶层,情况也很复杂,司马迁很赞赏“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危困”一类的游侠,而鄙视“朋党宗疆,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 的另一类。李白生性犷放,带有侠气,所以他对游侠的作为、生活态度都较为欣赏、羡慕,在自己的诗中不止一次地歌颂过他们及带有游侠精神的历史人物。“斗鸡事万乘(指国君),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迎射)太行猱(矫捷的猿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 (汉初著名游侠) 同游遨。”这样的描写,颇能再现游侠的风采,甚至有李白自己的某些形象在。不过,这并不是说诗人对游侠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丝毫保留。以斗鸡而言,诗人 《叙旧赠江阳宰陆调》就有过这样具体的描述:“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吓来煎熬。君开万丛人,鞍马皆辟易。告急清宪台,脱余北门厄。”李白被一班无赖窘辱,幸赖朋友解救才得以脱厄,但他斗过鸡,并且还曾是一个斗鸡徒则是无疑的。唐人陈鸿祖(一作陈鸿,今从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东城父老传》 载道: 唐玄宗即位后,治鸡坊两宫间,索长安善斗雄鸡数千于坊。一个叫贾昌的小儿善斗鸡,被召,衣食右龙武军,金帛之赐日至其家,以至时人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李白对这一畸形的社会现象很不满:“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 (《古风》 其二十四);“斗鸡金宫里,蹴踘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同青云” (《古风》 其四十六);“君不见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 (《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这是一。其次,斗鸡走马,饮酒弄剑和下文的从军征战、立功边塞毕竟性质不完全相同。我们知道,曹植的 《白马篇》 描写并歌颂了一位立功边陲,捐躯为国,视死如归的游侠少年,而他的 《名都篇》 则讥讽了那些斗鸡东郊’走马长楸,弯弓鸣嘀,痛饮击鞠,以游骋为乐、无忧国之心的京洛少年。反观李白此诗,诗人的用意就较清楚了,他对游侠的生活风采有赞赏乃至羡慕的一面,也有不满的一面,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矛盾。
“发愤” 以下八句,四句从军,四句归来。“函谷” 是长安东南的险要关口,秦时在今河南灵宝县南,汉时在河南新安县东北。“临洮”,在今甘肃境内,是汉唐边防要地。因有边事,游侠发愤而离开函谷,奔赴边地。“叱咤”,状其征战的胆气;“经百战”,言其出生入死;“匈奴尽奔逃”,述其却敌安边。“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萧”,萧和;“曹”,曹参,都是汉代名相。“酒气”,实际上是胆气、豪气。功成既无受赏封爵的欲望,也不向权贵低头,大有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的傲岸气概,无疑是诗人的自我写照。“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原宪是孔子的弟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说他住在穷阎,四周都是野草。《韩诗外传》说其环堵之室,茨以蒿莱,桷桑而为枢。游侠羞于象原宪那样过着不问世事、清贫的隐居生活,言外之意,即使从军归来仍将有所作为。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也曾拿游侠和原宪等人进行比较:“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就智能、地位和功名来说,游侠和原宪等人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办事的成功,说话的算数方面,游侠又不可轻视。李白在 《行行且游猎》 篇说得更干脆:“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游侠虽不一定是诗人的最高境界,但如在游侠和儒生间取舍的话,他宁可取前者,绝不会去做白首穷经、无益于世的儒生。有的诗评家对李白贬抑原宪颇感不平,究其原因,是没能从根本上把握诗人的思想。
这首乐府诗共二十句,一气直下,挥洒自如,自然流走。它既继承前人写边塞征战的内容,又对游侠生活风貌作了精采的描述。萧士赟云:“此诗寓贬于褒,寓扬于抑,深得 《国风》 之旨,读者宜细味之”。如上文所析,诗人对游侠风采的描述,“羞入原宪室”的表白,的确值得仔细品味,才能体会诗人精微深细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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