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书将散矣,司书者请问其目。余告之曰:凡书有资著作者,有备参考者。备参考者,数万卷而未足;资著作者,数千卷而有馀。何也?著作者熔书以就己,书多则杂;参考者劳己以徇书,书少则漏。著作者如大匠造屋,常精思于明堂奥区之结构,而木屑竹头非所计也;考据者如计吏持筹,必取证于质剂契约之纷繁,而圭撮毫厘所必争也。二者皆非易易也。
然而一主创,一主因;一凭虚而灵,一核实而滞;一耻言蹈袭,一尊亨依傍;一类劳心,一类劳力。二者相较,著作胜矣。且先有著作而后有书,先有书而后有考据。以故著作者,始于《六经》,盛于周秦;而考据之学,则自后汉末而始兴者。郑、马笺注? 业已回冗。其徒从而附益之,抨弹踳驳,弥弥滋甚。孔明厌之,故读书但观大略;渊明厌之,故读书不求甚解。二人者,一圣贤,一高士也。余性不耐杂,窃慕二人之所见,而又苦本朝考据之才之太多也,盍以书之备参考者尽散之。
译文:
我准备把书分送出去,管书的人问我所散书的书目。我告诉他说:大凡图书,有帮助写作的,有备作参考的。备作参考的书,即便有几万本也觉得不够多;帮助写作的书,就算只有几千本也已经绰绰有余了。这是为什么呢?写书的人是把书读得通透,提取书中的精华为己所用,书多了反而杂乱了;参考书本的人是耗费自己的精力,多方查证,让自己的思想、知识和书中的一致,书少了,就容易遗漏。写书就像高明的工匠建造房屋,常常对高大深邃的宫殿建筑的构造进行精心思考,因而木屑、竹头等细小的东西就不是他所考虑的;考据就像古代那些州郡掌管簿册登记的官吏手持计算用的竹码一样,一定要从各种纷繁的质剂契约中取证,那么一丝一毫都是他们一定要做好的。可见,写书和考据,两者都不是很容易的。
如此,那么写作和考据,一个注重创新,一个注重因袭;一个靠虚拟变得灵动,一个因审核是否属实而变得板滞;一个以因袭沿用别人的东西为耻,一个以接受依据书上的东西为尊;一个费心思,一个耗体力。两者相比较,写作更为重要。再说,先有写作然后才有图书,先有图书然后才有考据。所以,著书立说从《六经》开始,在周朝和秦朝时走向兴盛;可是考据学,却是从东汉末年才兴起的。郑玄、马融的注释已经很繁杂。他们的门徒弟子们更是追随他们而且增加了注解,批评攻击,错乱驳杂,渐渐变得更多。诸葛亮讨厌这样的注解,所以读书只看个大致;陶渊明讨厌这样的注解,所以读书不追求深刻的理解。这两个人,一个是圣贤,一个是高士。我的性情承受不了繁杂,私下里仰慕诸葛亮和陶渊明这两人的见解,而且又烦心于本朝考据人才太多,那么何不把备作参考的书全都分送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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