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歌《长相思》原文及赏析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长相思”本是汉人诗中语。汉 《古诗》 有云:“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是思妇怀念客游在外的丈夫的诗。南朝以后的诗人以“长相思”为题,也多写思妇之情。宋郭茂倩 《乐府诗集》中将《长相思》归于“杂曲歌辞”,收南朝至唐人诗二十余首,皆属此类。李白这首诗,当然也可以说是写思妇之情的。
此诗开头两个三字句,首句点明题旨,二句点明被思念者所在之地。以下四句即具体写思念之苦。“络纬”二句说时令当秋。古人有“秋女多思, 秋士多悲”的说法;一年之中, 秋季是物象变换最大的时候, 欣欣向荣的万物陡然变为衰飒,极易挑起旷男怨女无尽的思念。络纬啼于井栏“栏”王琦本作“阑”,他本一作“栏”,按作“栏”是),鸣声多么凄苦。霜露渐降,枕席寒冷,暗示主人公至夜难以入眠。“孤灯”二句进一步写主人公深夜不眠的情景。“孤灯不明”是说灯油将要燃尽,“卷帷望月”是说皓月当空,都是夜深的意思。“思欲绝”、“空长叹”极写主人公无可排遣的忧伤和一筹莫展的境地,而其所以有无可排遣的忧伤和一筹莫展的处境,在于“美人如花隔云端”——被思念的情人虽然也笃于情,无奈其远在云端何?“美人”在古典诗词中并不专指妇女,凡所思慕的对象皆可称“美人”。“美人”一句在全诗中处上下绾合位置: 上承相思之苦的描述,下启相聚之难的抒写。“上有青冥之高天” 以下四句,借天长路远、关山阻隔,形容主人公与思念之人中间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反过来又加深思念之苦。末尾两个三字句与首二句相应,言之不足,故重言之,主人公已因相思之苦聚会无由而肝肠寸断了。
如上,我们将李白 《长相思》 作纯爱情诗欣赏,自然是可以的。但假若仅止于此,则远远不够。王夫之 《唐诗评选》 评此诗云:“题中偏不欲显,象外偏令有余。”意思是说,作者把他要表现的主题隐藏起来,而于形象之外寓有弦外之音。即是说,此诗表面上写男女相思之情,实际上别有寄托。联系李白的生活阅历和艺术渊源考察此诗,可以有更深一层次的理解,从而得到更多的收获。
从李白生活经历上考察,此诗当是他初入长安时所作。李白自开元十三年他二十五岁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出蜀漫游于江南一带,原以为靠自己的文才武艺,很快会得到地方官荐举,致他于帝王之侧,一展才抱。谁知一晃多年过去了,虽然结交渐广,诗名播扬,而且给已故宰相许圉师当了孙女婿,但一直未脱寄人篱下的境遇。大约在开元十八年年届“而立”之际时,他决心到帝王之都的长安来闯一番世界。当时的李白仍是非常自负的,开元“盛世” 的气象也使他以为朝廷正在广开才路而皇帝也求贤若渴,此次到了长安,不但能崭露头角,说不定王公大人们还会纷纷接纳,然后上达天子知闻,济苍生、安社稷的宏愿马上就会实现。然而谁知事实却大谬不然。李白到长安后,处处碰壁,一连多日徘徊于魏阙之下,不得其门而入,他从少年时代就寄予无限希望的“明君”,虽已近在咫尺,却无异远隔天涯。这时,李白一方面心中充满了君臣遇合一展宏图的政治热情,一方面又充满了屈原和宋玉所说的“君门九重” 的感慨。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写了这首 《长相思》。
从艺术渊源上说,以男女恋情比喻君臣际会,在中国诗歌史上,可以说由来已久,源远流长。屈原的 《离骚》首创其例。我们知道,《离骚》 是一首政治抒情诗,但其中许多地方却写到男女之情,特别是有名的几次“求女”,更是人所共知。另外,《九章》 之一的《思美人》,也是以求女喻思君,所思的“美人”就是楚怀王。自从屈原开创了这一传统以后,后世诗人以男女之情托喻君国之思的诗篇便层出不穷。李白正是继承了屈原这一传统。这一类作品在李白诗文中屡见不鲜。他时而把自己比作旷男,时而把自己比作怨女,多次借不得其偶的男女之情,写自己的政治际遇。《长相思》就是其中杰出的一首。
为什么要借男女之情来抒发这种政治热情呢?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到男女之爱的特点时,曾经指出:这种感情“常常达到这样强烈和持久的程度,如果不能结合和彼此分离,对双方来说,即使不是一个最大的不幸,也是一个大不幸;仅仅为了能彼此结合,双方甘冒很大的危险,甚至拿生命孤注一掷。”一般而言,在人类的诸感情之中,男女之爱最为强烈,最为迫切,而且最自然,最普遍。在古代,爱国和忠君很难截然分开,怀才抱艺之士,要想把他们的一生贡献给国家和社会,不能不寄希望于明君的赏识和提拔,因此,封建时代的士人常有一种“慕君” 的感情。反映在作品里,当别的任何方式都难以表达这种“慕君”感情时,就只有借用缠绵悱恻,不能自已,甚至生死以之的男女之情来表达了。从屈原到李白,一直到李白以后的许多诗人都是如此。
总而言之,把 《长相思》 视作思妇的爱情诗固然可以,但很不够,它更应该是一首政治抒情诗。它表现的是李白初入长安时的“慕君”心情,实质上也就是他急于要实现以身许国的理想。这种“慕君”心情即报国理想是那么强烈,那么迫切,很难直书其事;即使直书其事也很难淋漓尽致;即使淋漓尽致却又会失之浅露无味,于是,诗宗风骚的李白自然便采用了比兴手法来曲尽其意,借用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思来托喻君国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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