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①
(本文题目为“杂感”，而文章本身也确是由若干个“感想”组成，每个“感想”均独立成篇，在内容上相互之间略有关联。)
人们有泪，比动物进化(此处之“泪”不仅是泪的本身，还代表着人类特有的“情感”，所以“比动物进化”)，但即此有泪，也就是不进化(“即此有泪”蕴意深邃，是作者此段杂感所要表达的主要思想，意为能够以人类的基本情感认识社会，能够感受到人间的苦难和不足，但也仅仅只会哀怨、感叹而毫无作为。亦即后文所说的“现今的人们还以眼泪赠答，并且以这为最上的赠品，因为他此外一无所有。”)，正如已经只有盲肠(以“盲肠”比“泪”)，比鸟类进化，而究竟还有盲肠，终不能很算进化一样。凡这些，不但是无用的赘物，还要使其人达到无谓的灭亡(在这黑暗的社会、苦难的人间，用流眼泪的方式逆来顺受，或者寻求心理安慰，或者寄希望于他人的怜悯，实际上对自己对他人都于事无补，所以是“无用的赘物”，而且这种“眼泪”不仅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会消解自己或他人直面现实而奋起抗争的勇气和决心，所以说“还要使其人达到无谓的灭亡”)。
现今的人们还以眼泪赠答，并且以这为最上的赠品，因为他此外一无所有(此即上文“不但是无用的赘物，还要使其人达到无谓的灭亡”的具体表现)。无泪的人则以血赠答，但又各各拒绝别人的血(所谓“无泪的人”就是作者理想的人格形象，他是社会的先驱和勇士，他摈弃无用的“泪”而直面惨淡的人生，用“以血赠答”的方式抗争着黑暗的现实，他勇往无前，义无反顾。因为他是完全无私的，所以在自己孤独的前进的过程中拒绝别人对其的任何形式的付出、怜悯、牺牲等，所以说“又各各拒绝别人的血”，后一段对此做进一步阐释)。
人大抵不愿意爱人下泪。但临死之际，可能也不愿意爱人为你下泪么?无泪的人无论何时，都不愿意爱人下泪，并且连血也不要：他拒绝一切为他的哭泣和灭亡(临死之际而期望爱人的泪实乃人之常情，然而“无泪的人”不希望他的爱人因为他牺牲而伤感、付出或为之牺牲，他是完全无私的，所以他希望爱人更好的活着，所以“他拒绝一切为他的哭泣和灭亡”)。
人被杀于万众聚观之中，比被杀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快活，因为他可以妄想，博得观众中的或人的眼泪(就像阿Q被公然处决那样)。但是，无泪的人无论被杀在什么所在，于他并无不同(就像那些被“当局”秘密处决的无数无名英雄和先烈那样)。
杀了无泪的人，一定连血也不见。爱人不觉他被杀之惨，仇人也终于得不到杀他之乐：这是他的报恩和复仇(最有总结上文，所谓“报恩”，是指“爱人”没有以他只牺牲而受到影响，仍然能维系他所希望的正常的生活;所谓“报仇”，是指那些杀人者和看客，没有因他之被杀而得到快感。)。
(以上为文章的第一部分，是作者的第一个“杂感”。)
死于敌手的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来的暗器，却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的毒药，战友乱发的流弹，病菌的并无恶意的侵入，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正面战场上和敌人厮杀而死，可谓死的有价值。然而，死于阴谋诡计的迫害或者暗杀，就难以甘心。可最为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的毒药”，因为她们原本的目的是想让你健康的活着;或者是“战友乱发的流弹”，因为这是同一阵营的同志无意之举;或者是“病菌的并无恶意的侵入”，因为这是自然导致的偶然。所谓“自己制定的死刑”是指或者死于战场、或者死于反动派的监狱之类清醒意识到可能的死亡而无所畏惧，死得其所。)。
(以上为文章的第二部分，是作者的第二个“杂感”。)
仰慕往古的(指那些守旧派、复古派、国粹派等)，回往古去罢!想出世的(指那些以超脱隐逸之士自居而实际上钻营于上层阶级，为其反动统治服务之人等)，快出世罢!想上天的(指那些不且实际不敢面对现实之人等)，快上天罢!灵魂要离开肉体的(指那些鼓吹纯文艺之类妄图躲在象牙塔，以期逃避现实之人等)，赶快离开罢!现在的地上，应该是执着现在，执着地上的人们居住的(所谓“执着现在，执着地上的人”就是指直面现实而抗争的人)。
但厌恶现世的人们(即指上为所谓“仰慕往古的人”、“想出世的人”、“想上天的人”和“灵魂要离开肉体的人”)还住着。这都是现世的仇仇，他们一日存在，现世即一日不能得救(这类人不仅自己逃避甚至利用，而且给他人以麻醉、粉饰、歪曲，阻碍他人直面真相和现实，所以“他们一日存在，现世即一日不能得救”)。
先前，也曾有些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的人们，沉默过了，呻吟过了，叹息过了，哭泣过了，哀求过了，但仍然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因为他们忘却了愤怒(指出“愤怒”是改变现实的唯一手段，所谓“愤怒”就是奋起、抗争、反抗和战斗)。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勇者的愤怒”才能改变社会，“怯者的愤怒”只会欺负更弱者，后文列举了“怯者的愤怒”的一个具体实例)。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反讽)，专向孩子们瞪眼。这些孱头们(表达了对其强烈的鄙视厌恶之情)!
孩子们在瞪眼中长大了，又向别的孩子们瞪眼，并且想： 他们一生都过在愤怒中。因为愤怒只是如此，所以他们要愤怒一生，──而且还要愤怒二世，三世，四世，以至末世(照应前文“不可救药的民族”)。(此段指明“怯者的愤怒”危害性影响。)
(以上为文章的第三部分，是作者的第三个“杂感”。)
无论爱什么，──饭，异性，国，民族，人类等等，──只有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二六时中②，没有已(“已”意为结束、终止)时者有望。但太觉疲劳时，也无妨休息一会罢;但休息之后，就再来一回罢，而且两回，三回……(此即作者提倡的“韧的战斗”，作者在其文章《娜拉走后怎样》提到“世间有一种无赖精神，那要义就是韧性。”)。血书，章程，请愿，讲学，哭，电报，开会，挽联，演说，神经衰弱，则一切无用。
血书所能挣来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你的一张血书，况且并不好看。至于神经衰弱，其实倒是自己生了病，你不要再当作宝贝了，我的可敬爱而讨厌的朋友呀!(此处血书，章程等等形式就和前文第一段提到的“眼泪”在本质和作用上都一样。)
我们听到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见了酷烈的沉默，就应该留心了(可参看作者另一句有名的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后文做进一步说明);见有什么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就更应该留心了：这在豫告“真的愤怒”将要到来(指明前文“留心”的对象“真的愤怒”)。那时候，仰慕往古的就要回往古去了，想出世的要出世去了，想上天的要上天了，灵魂要离开肉体的就要离开了!……(以上作者希望的“真的愤怒”到来后的各类人的结局。)
(以上为文章的第四部分，是作者的第四个“杂感”。)
五月五日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八日北京《莽原》周刊第三期。
②二六时中：即十二个时辰，整天整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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