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首蕴含着深挚感情的悼亡词。“乙卯”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苏轼这时四十岁,在山东密州任知州。他的妻子王弗,在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死于汴京,其间恰恰是十年。经过多年漂泊不定的宦游生活,更加深了苏轼对亡妻的思念之情,于是首创用词写悼亡。
词的上阕:直抒死别的哀痛,兼诉十年仕途坎坷、劳碌衰老的境况,倾诉了无限的身世之感。开篇即定下了伤悼的感情基调,起笔写妻子死后十载,生死隔绝,两无消息;继以貌似平淡的六个字“不思量,自难忘”,写生者想念死者,蕴含着笃厚的夫妻情谊。下面又变换角度:前面从时间角度突出生死相隔之久;下面转入到空间角度强调生者与死者相距之遥。亡妻王氏的坟在四川眉州彭山县安镇乡(见《苏东坡集·亡妻墓志铭》),作者在密州,所以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妻子的坟远在千里之外,连到坟上诉说自己凄凉的境况也不可能。“纵使相逢应不识”这三句紧扣凄凉境况,转以假设之笔来说,即使夫妻有重逢之日,怕也不认识自己了,因为仕途奔波,风尘仆仆,生活潦倒,容颜变老了。由此表明自己境遇不佳。
下阕直接记梦,再现了青年时代的情景,写出梦中相逢时的悲痛。“夜来幽梦忽还乡”,写出隐隐约约、迷离恍忽的梦境。继写在梦中与妻相见的情景:见到妻子正在小屋窗下梳妆,一旦相见却无语流泪。最后三句写梦醒后想,妻子为什么伤心落泪呢?料想必定是在那故乡的短松岗上,孤坟一座,月明之夜,那就是她年年柔肠寸断的地方,那就是她悲伤至深地思念着自己的地方。整篇结构严谨,上阕八句写梦前,下阕首句写入梦,前四句是梦中,末三句是梦后。全词梦境和现实交相描写,虚实相间,格调凄楚,显得格外哀婉动人。
《江城子》这个调,全首用平声韵;而三、四、五、七言的句子错综地间用、迭用,音韵谐协而又起伏跌宕。苏轼充分发挥了词的优点,以长短不同的句式,抑扬顿挫的音节,表达悼亡之作悲痛深婉的复杂感情。这首词用白描手法,朴素自然的语言,创造出悱恻缠绵、蕴含深挚的意境。苏轼这首悼亡词,一扫当时词坛浅斟低唱的词风,为婉约词树立了真、善、美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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