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 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 贱妾与君共哺糜。上用仓浪天故, 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 吾去为迟! 白发时下难久居。”
《东门行》写一个市井贫民,衣食不继,不甘忍受苛政的残酷压榨,决心铤而走险的故事。
这样一个斗争性很强的故事,完全可以写成情节曲折紧张、有声有色、洋洋洒洒的小说。可是,现在却是一首不满八十字的篇幅短小的叙事事诗,而又极其精彩传神,它的奥秘在哪里呢?
首先,作品掐头去尾,舍去了主人公铤而走险的前因后果,攫取了高潮(即铤而走险,干当时社会所不能容忍的事,比如去抢劫或去造反等)到来之前的片刻,具体细致地写出这个贫民的激愤、决心、内心的矛盾以及妻子对这种行为的担心和劝阻。高潮一般是止境,到了止境就没有想象的余地了。如今,诗只写高潮到来之前的场面,就有助于读者去想象它的高潮会是怎样的——即如何去铤而走险,又可从主人公妻子宁愿喝粥也不愿丈夫去冒险的劝阻中,预见到其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必然以悲剧告终。此外,还可从“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的描写中,想象这个家庭生活的艰难,认识到主人公铤而走险决心产生的根本原因。因此,这种写法完全符合诗的艺术法则——精炼含蓄,留不尽之意于言外。
其次,通过细致、精确、逼真的动作、心理和对话描写,画龙点睛地塑造了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丈夫刚直、豪爽、性急、鲁莽,妻子细心、贤惠、温柔、逆来顺受。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家庭生活的温饱和人身的安全,对现实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态度。而这在封建社会中,是多么深刻!多么典型!开头四个短句写这位男子汉忍无可忍,头也不回地愤然出东门而去,准备干不法之事。可是,对于妻子儿女就这样不辞而走,终究有负疚之感, 于是重新退了回来。入门,却引起更大的悲愤。因为家中空空如一无所有:“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立即想起这个数口之家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妻子儿女嗷嗷待哺,簌簌需衣。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自己家里连最起码的生活都难以维持,还讲什么天理!还顾什么国法!他铤而走险的决心下定了,拔出剑来,不顾一切地要到东门外去干不法之事了。可是,孩子的妈妈却吓坏了,她一边拉住丈夫的衣襟,一边啼哭劝阻,她说:“别的人家希望过富贵生活,我和你甘心喝粥汤。我们做事,上要对得起苍天,下要对得起这几个幼小的孩儿。你去干这种事是不对的!”妻子用天道人情劝丈夫安贫守法,是面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丈夫行为的严重后果。可是,丈夫为贫困所逼,出于对官府和富贵者的仇恨,他已经不考虑后果了。他说:“呸!走!我已经去迟了!我的白头发已纷纷脱落,我实在难以再在家里等死了!”诗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好比戏剧演到最关键的当口,幕布急落,使观众眼前一片漆黑,给人留下无穷的遐想。
最后,这首民歌的语言自然真切,朴素生动。诗句长短错综,参差历落,自由挥洒,而又简净传神。而口语 的入诗,更值得称道。比如“今非!”“咄! 行!”一字、二字成句, 不仅酷肖妻子和丈夫的口吻,而且把妻子的着急和担心,丈夫的愤慨和性急,刻划得入木三分。这种用法,打破了文人诗歌语言呆板、句式缺少变化的局面,给诗国输入了一股新鲜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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