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晚归
长天落彩霞,远水涵秋镜。花如人面红,山似佛头青。生色围屏,翠冷松云径,嫣然眉黛横。但携将旖旎浓香,何必赋横斜瘦影。
[梁州] 挽玉手留连锦英,据胡床指点银瓶。素娥不嫁伤孤另。想当年小小,问何处卿卿? 东坡才调,西子娉婷,总相宜千古留名。吾二人此地私行,六一泉亭上诗成,三五夜花前月明,十四弦指下风生。可憎,有情,捧红牙合和伊州令。万籁寂,四山静,幽咽泉流水下声。鹤怨猿惊。
[尾] 岩阿禅窟鸣金磬,波底龙宫漾水精。夜气清,酒力醒; 宝篆销,玉漏鸣。笑归来仿佛二更,煞强似踏雪寻梅霸桥冷。
这首被明人李开先誉为“古今绝唱”的元曲名篇,主要是写作者黄昏时携美人西湖行乐,直至二更酒醒后,才带着满意的心情归来。是张可久散曲清丽风格的代表作。
元代散曲发展至张可久,逐渐舍弃了早期“俚歌”的“俗语”、“市语”和“豪辣灏烂”、不留余蕴的风格,开始使用比喻象征,讲究含蓄蕴藉,用词典雅,格调婉约,以诗词的细腻来匡补散曲的粗犷。这套曲即具有这种特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花前月下,是诗词中描写男女幽会的典型环境。作者正是将自己携美人行乐安排在这样的典型环境中。作品先以典雅工整的语言,描绘出西湖黄昏时独具特点的景物: 长天彩霞飞舞,秋水清澈如镜,使人心旷神怡。这景物又似设色的屏风,处处孕满生机,处处在逗引人的情思。本来是人面如花,眉黛似山,作者偏要说成“花如人面红”,“嫣然眉黛横”。既借人面以比喻象征景物,又在景物中透视出人影,从而将景物与情思浑融一体,创造出浓郁的感情氛围。“但携将旖旎浓香,何必赋横斜瘦影”,就在人物与景物的对照中, 自然而然地点明了题旨，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在这样的基础上,[梁州]进一步将景物和人物的活动结合在一起,具体描写作者与美人在良辰美景中行乐的情景。“挽玉手留连锦英”写留连赏花,“据胡床指点银瓶”写纵情饮酒,“素娥不嫁伤孤另”写赏月情思。花前月下,纵情饮酒,是何等的赏心乐事! 嫦娥不嫁的孤另,恰恰反衬出作者伉俪交欢的热烈。这番情思,不是以直陈出之,而是从赏月人口中道出,既以情会景,生动逼真地描绘出客体的特点,又景中含情,含蓄细腻地表现出作者对携美人行乐生活的几分满足。因而他又设身处地,展开想象,联想起在西湖的花前月下产生的风流情事。那钱塘名妓苏小小,而今又在何处?正在作者心中。再化用苏轼 《饮湖上初晴后雨》 中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诗意,更表明美人才子合当千古留名。这就进一步拓宽了作品的表现领域。在历史上风流情事的映衬下,“吾二人此地私行”,自然涌现出更浓烈的情思。此下数句,即借赋诗弹琴具体表现二人心中的情思。由于这诗韵与西湖胜景相映生辉,因而才 “花前月明”。由于琴声中满含情思,因而才 “指下风生”,使人深感其 “可憎,有情”。在这一片浓烈的感情氛围中,作者按捺不住,“捧红牙合和伊州令”,妇唱夫随,情思无限。那 “万籁寂,四山静,幽咽泉流水下声”,与其说化抽象为形象,映衬出琴声的优美生动,毋宁说以静写动,更反衬出作者心中那翻腾着的万千情思。末了,更借 “鹤怨猿惊”将琴声的优美表现得更生动,也将琴声中包含的情思映衬得更感人。这一曲 [梁州] 句句写花前月下留连行乐和诗韵琴声的优美动人,处处反衬出作者心中情思的浓郁热烈。
正当作者沉浸在琴瑟谐和中时,[尾] 中山寺诵经响起了钟磬之音,湖面上映现出宫殿的倒影,夜深了,酒醒了,熏香烬了,玉漏鸣了,作者携美人归来了。一个 “笑”字,正映现出他心中的欣慰之情。而结尾一句 “煞强似踏雪寻梅霸桥冷”,又与 “何必赋横斜瘦影”前后呼应,进一步表明作者对 “素娥不嫁伤孤另”式的孤寂清高的否定,和对 “但携将旖旎浓香”的生活的留连与向往。也使整套曲结构浑然天成。
毫无疑问,这套曲是封建文人诗酒风流生活的写照,其典雅的词句,婉约的格调,也是为旖旎浓香的内容服务的。但曲中写景优美,景物和人物的活动结合得很好,语言对仗工整,音调和谐,的确显示出相当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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