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梅花醉不归,佳人挽袖乞新词。轻红①遍写鸳鸯带②,浓碧③争斟翡翠卮④。 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饮泪沾衣。如今但⑤欲关门睡,一任⑥梅花作雪飞。
这首词当作于绍兴十六年 (公元1145年)朱敦儒六十四岁,被罢官之际。
词的上片,作者以浪漫的笔调,浓郁的色彩,生动逼真地描绘了早年爱情生活的场景。首句 “曾为梅花醉不归”,点出了梅花,并追忆昔日因爱梅花而如醉如痴、彻夜不归的情景。“佳人挽袖乞新词”,是说正当梅花盛开之时,与作者共度这良宵的红粉知己——佳人,向他索要新词。作者的激情迸发,加上佳人的 “乞新词”之举而推波助澜,达到了 “狂”的高峰。于是他竟顺手拿起佳人涂唇的红色,信笔书于佳人的衣带之上。佳人争着斟酒,作为填写新词的酬报,欢乐的宴饮达到了高潮。“轻红遍写鸳鸯带,浓碧争斟翡翠卮”,将宾语前置,突出了 “轻红”与 “浓碧”,同时从 “遍写”与 “争斟”,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填写新词并非一首,佳人斟酒也不只一杯。这一富有浪漫生活气息的细节描绘,使作者早年隐居不仕、狂放不羁的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栩栩如生。朱敦儒早期的著名的词作《鹧鸪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散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云,且插梅花醉洛阳。”作者蔑视功名富贵,清高狂傲之情溢于言表,可以说是他早年生活的形象写照,也可作为我们理解词的上片的最好注脚。
词的下片,笔锋陡转直下,作者面对严酷的现实,百感交集。“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饮泪沾衣。”同是梅花盛开之时,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当年风华正茂的词人,现已年过半百,昔日 “乞新词” 的佳人,如今也踪影难觅。更何况经过了靖康之变,生民涂炭,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作者也在南渡乱离中历尽沧桑,睹物思人,抚今追昔,怎能不泪沾衣襟呢! 作者对昔日的恋人和昔日的生活思念之情之深,可从 “不饮”、“泪沾衣”两个典型细节中透出。“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作者直率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只想关起门来睡觉,听凭梅花自开自落。作者对现实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而是极度的悲观失望。
这首词通过对比的手法,通过“醉”与“不饮”、“不归”与“关门睡”“遍写”、“争斟”与“但欲”、“一任”等今昔生活的鲜明对比,抒发了作者内心深沉的哀痛和身世的感慨。
这首词另一突出的特点是借物咏怀。作者平生最爱梅花,他的咏梅名句“横枝依约影如无,但风里空香数点。” ( 《鹊桥仙》)深得梅花之神。后人评价甚高,说“梅词如不食烟火人语”,“语意奇绝”(张端义《贵耳集》卷上)。在朱敦儒的笔下,梅花的形象特别动人。有时他把梅花比作“乘醉下瑶池”的仙女,“冰姿素艳,无意压群芳。” (《募山溪》西真姐妹)又把梅花比作“低鬟掩袂,愁寄玉阑金井外”、“月唤霜催,不肯人间取次开”的深情少女(《减字木兰花》 “今正梅晚”)。他赞美梅花的高洁孤傲“独自风流独自香” (《卜算子》 “古涧一枝梅”) 、“千林无伴,淡然独傲霜雪”、“且与管领春回” ( 《念奴娇》 “梅词”)的高贵品格; 又叹息梅花的孤独不遇:“东风寂寞,可怜谁为攀折?” (同上)不难看出,作者不仅把梅花作为咏物的寄托,同时在梅花这一形象中也融入了自我精神气质、品格及身世遭遇。从梅花的“一点心难寄”、“犹抱深心一点酸”、“寄陇程遥,和羹心在” 之中,我们似乎看到了怀抱诚挚的忧国忧民之心的词人自我形象。因此,梅花在词人笔下,寄托遥深。词人早年自视清高,不愿作官,但在饱经国破家亡乱离之苦以后,他一改初衷,要为恢复中原有所作为,想要为“王者师”。他应召作了吏部郎中等中下级的小官,由于南宋政权的苟且偏安、屈辱求和,非但使他不能如愿,反被弹劾罢官,并加以“专立异论”、与抗金派大臣李光“交通”的罪名。面对国家民族的深重灾难,他空有抱负而无用武之地,无能为力而又无可奈何; 他不满现实、心灰意冷,后期思想渐趋消极但又渴望超脱。他南渡以后的词,常常追怀故国与昔日的欢乐生活,以反衬眼前的飘零无依; 他思念家乡和难以相聚的爱人,常常同怀念故国的风物融合在一起,作者内心思想的种种矛盾,形成了他南渡之后沉郁悲慨的词风。作者常常把怀念亲人的刻骨相思融入家国之恨的深沉哀痛之中,使他的南渡之后词作在南宋爱国词作中仍占一定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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