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雨作春寒,独自倚阑看。东风又绿楼前柳,一丝影,一忆华年。泥酒情怀似絮,焚香心事如烟。
流光弹指记华鬘,挥手向人间。梦身犹著天花雨,认绿杨、魂往江南。觉后追寻迷路,屏风无限关山。
与清代大批卓然有成的词家相比,宋育仁实在名不见经传,但他写下的这首《风入松》却是一篇出色而感人的悼亡词作。词写作者初春时见楼前烟柳而追忆起自己的爱情往事,由追忆而入梦境,醒来后却依然形单影只,不免黯然神伤的凄情怨况。
上片写白天的情景。“小楼一雨作春寒,独自倚阑看。”前半句,“小楼”在古代诗词中常常指代怀人的地方,加上料峭春寒中的一阵蒙蒙细雨,那凄迷的气氛立刻透人肌肤;后半句,“独自”是说楼上只是作者一人,他在倚阑眺望。这一句的前半部分为后半部分设置环境,使人物的动作具备特定的含义,反过来后者又为前者注入精神,否则有景无人,景的内涵就没有那么深刻。下句是写倚阑的所见,由眼前景触发出心中情,从而转入回忆。“东风”即春风,它又吹绿了小楼前的杨柳;“又”,说明这景色作者并非偶然注意,而是有某种特殊的缘故,使他年年度度关心于此。“一丝影”,意指杨柳的枝叶还不茂盛,只是隐隐绰绰地可以看见,这一方面与前句料峭的初春和霏霏的春雨暗相照应,同时又将作者的心事物化成外在的形象,似乎作者的思绪也象那风雨中摇曳的柳丝,显得迷蒙不定。“一忆华年”,是说作者触景生情,不禁想起了青春年少时候的情景。至于想的是什么,词里没有明写,但把它与前句联系起来看,当年登楼赏春之时显然并非作者一人。以上两句不写怀人,而怀人之意一看便知。那么,他所怀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词中同样没有写到,只好靠读者自己去想象了。最后一句,“泥酒”即殢酒,“絮”即柳絮。面对细雨春柳,作者独自凭阑,不禁感物伤情,心乱如麻,不忍再看下去,便回屋自斟自酌,想以此平复自己的愁思。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酒并不能抑制他追忆的思绪。单独对杯,酒也难以下咽,那恋旧的情怀就象柳絮一样地飘荡,往事的回忆就象香烟一样地缭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下片就是写作者梦中之经历以及醒来时的惆怅。首句是写入梦前的幻觉。“华鬘”的原意有两种,其一是古印度人用线贯穿各种花朵制成的饰身之具,其二是少年时美丽的头发,此处当指作者心中所思念的那位姑娘,上片的疑问在这里终于有了着落。光阴如流水,岁月在弹指间匆匆而过,而作者仍依稀记得她的音容笑貌,那曾与他相依相偎过的人早已离开了人世,如今仿佛是在天国向人间挥手,想招他同去。在这样的幻觉之中,作者进入了梦境。第二句写梦中经历。“梦身”,即梦中之身;“天花雨”,意指落花纷飞,象天上下雨一般。在梦中,已经是落英缤纷、杨柳依依的晚春了,作者身沾花雨,目辨绿杨,一径往江南而去,那里大概就是她和他永诀的地方吧!梦境是人生的另一境界,人的灵魂在其中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而自由地驰骋,许多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愿望于梦境却可以得到实现。结合下句来看,作者在梦中一定会见了他的情人,重温过往昔的恋情,诉说过诀别后他们内心的痛楚。然而毕竟好梦难留,当他醒后重新回归现实的时候,再想沿着梦中走过的路去追寻那令他销魂的相会之所时,思路已是模糊一片了,侧身一看,床边的屏风上关山重叠、背景邈远,立刻,他全身心又浸透了那种生死两茫茫的感觉。
这首词整个地笼罩在一片凄清的氛围之中。上片引人注目地使用了三个“一”字,描绘一阵细雨,一丝柳影和断断续续的回忆,下片末句用“屏风关山”这一具有象喻意味的实在的物象与梦境中的幻景进行对比,虚者亦实、实者亦虚,极写其失望的心绪。作者善于把内心抽象的情思外化成具体的可以感知的形象,内情与外物互相感应、互相触发、互为映衬,从而创造出一种韵味浓厚的意境。这首悼念亡人的词作,虽没有写出被悼的人究竟是谁,却无处不使人感到她的存在,通篇不着一个“痛”字,而哀痛之情可透纸背,这与此词意境的创造是难以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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