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
傻俊角①,我的哥! 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②; 捏的来同在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破,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温柔敦厚的诗学传统使得我国古代诗词中直接表现火热的爱情的作品极为少见,以至于著名的美籍华人汉学家刘若愚先生不无偏颇地认为,要寻找中国士大夫的真正爱情只能注目于他们的悼亡诗。这缺憾在民间诗歌中得到了弥补。汉乐府中的《上邪》和这首散曲可资为证。
〔锁南枝〕系民间小曲,明中叶开始流行,中原一带传唱尤盛。捏泥人系民间工艺,中原一带的年轻情侣欢会时常以此为游戏,豫东一带迄今尚有此俗。这篇作品溶民间小曲与民间风俗于一体,表达了乡村姑娘秋月般纯洁磐石般坚贞、火焰般热烈、猛士般大胆的爱情,即使放在以情感奔放热烈著称的欧美情诗的长河中也毫不逊色,百载之下,姑娘的鲜活形象犹能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堪谓艺术佳制,如日月常在而光景常新。
清人方玉润在分析《诗经·芣苢》时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诗经原始》)善哉斯言,读此诗也正该作如是观。我们不妨展开想象的彩翼,飞翔到作品所描绘的艺术空间:日落黄昏、牛羊归家之际,劳累了一整天的一对恋人愉快地来到清清的小河边欢会。英俊的小伙子悠闲地吹着牧笛或呆呆地看着热恋的情人,漂亮的姑娘掬水和泥做起了捏泥人的游戏,边做边歌,那样地专心,那样地忘情……。
作品共分两节。从开始至“捏的来同在床上歇卧”为第一节,主要表现少女的泼辣大胆。她捏了两个惟妙惟肖的泥人,让他们同床共枕,藉此表达她渴望早日与情人蒂结连理的美好愿望。在这里,没有“千呼万唤不出来”的羞涩,没有世上自古凰求凤,从来不见凤求凰的拘谨,更无崔莺莺式的故作矜持,有话就说,有情就诉,干脆利落,依稀有上古时代“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诗经·氓》)的率直之风。开首一个“傻”字,既暗示了两人关系的亲密无间,也表明了少女的诙谐娇嗔,极贴切,也极传神。
余下部分为第二节,主要表现少女的真挚坚贞,为历代读者所称道。姑娘不能满足于直接表白同床共枕的愿望,她将做好的泥人打破,重费周折,再捏新人。这不是简单的重复劳动。内中包含着主人公的良苦用心。这次捏出来的泥人不唯“似活托”,而且“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有什么样的爱情能比这更亲密无间、更坚贞无比呢?莎士比亚让他的主人公把心掏出来让情人保管并且自己不要钥匙,以示忠贞不渝,但万一对方变了心连箱子一并扔掉他又奈之若何?这位姑娘在爱情世界中似乎比伟大的莎士比亚更有办法,她不给对方许什么愿,当然也不要对方给她许什么愿,她只要两人溶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连,息息相关,任何一方都无法脱离对方而单独存在,用另一首明代民歌来说,是“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劈破玉〕)。
面对这样的作品,我们除了默默地献上一瓣虔诚的心香又能说些什么呢?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