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朋友说，杭州英国教会里的一个医生，在一本医书上做一篇序，称中国人为土人（全文主要话题，均围绕“土人”展开）；我当初颇不舒服，子细再想，现在也只好忍受了（后文全部内容均为说明作者“忍受”的两个原因：一是中国文化之野蛮不下于土人文化；二是中国人的自大与好古的特性和土人相同）。土人一字，本来只说生在本地的人，没有什么恶意。后来因其所指，多系野蛮民族，所以加添了一种新意义，仿佛成了野蛮人的代名词（点明“土人”的真实含义）。他们以此称中国人，原不免有侮辱的意思；但我们现在，却除承受这个名号以外，实是别无方法（照应前文“子细再想，现在也只好忍受了”，后文以事实加以佐证）。因为这类是非，都凭事实，并非单用口舌可以争得的（后文主要开始列举“事实”）。试看中国的社会里，吃人，劫掠，残杀，人身卖买，生殖器崇拜，灵学，一夫多妻，凡有所谓国粹，没一件不与蛮人的文化（？）恰合。拖大辫，吸鸦片，也正与土人的奇形怪状的编发及吃印度麻②一样。至于缠足，更要算在土人的装饰法中，第一等的新发明了（着重说明“缠足”，并将其和“土人文化”比较）。他们也喜欢在肉体上做出种种装饰：剜空了耳朵嵌上木塞；下唇剜开一个大孔，插上一支兽骨，像鸟嘴一般；面上雕出兰花；背上刺出燕子；女人胸前做成许多圆的长的疙瘩。可是他们还能走路，还能做事；他们终是未达一间⑤，想不到缠足这好法子。……世上有如此不知肉体上的苦痛的女人，以及如此以残酷为乐，丑恶为美的男子，真是奇事怪事。
自大与好古，也是土人的一个特性（后文开始举例说明）。英国人乔治葛来④任纽西兰总督的时候，做了一部《多岛海神话》，序里说他著书的目的，并非全为学术，大半是政治上的手段。他说，纽西兰土人是不能同他说理的。只要从他们的神话的历史里，抽出一条相类的事来做一个例，讲给酋长祭师们听，一说便成了。譬如要造一条铁路，倘若对他们说这事如何有益，他们决不肯听；我们如果根据神话，说从前某某大仙，曾推着独轮车在虹霓上走，现在要仿他造一条路，那便无所不可了。（原文已经忘却，以上所说只是大意）中国十三经二十五史，正是酋长祭师们一心崇奉的治国平天下的谱，此后凡与土人有交涉的“西哲”，倘能人手一编，便助成了我们的“东学西渐（从上文所举例子看，所谓的“东学西渐”表面上是发扬了传统文化，弘扬国粹，实际却为西方实施经济和文化侵略提供了基础）”⑤，很使土人高兴（反讽）；但不知那译本的序上写些什么呢（照应前文“杭州英国教会里的一个医生，在一本医书上做一篇序，称中国人为土人”）？
【注释】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一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
② 印度麻：亦名菽麻，豆科，一年生草本，可作麻织品原料和牲畜饲料。在印度和一些其他国家，又用作麻醉品。
③ 未达一间：还有一点差距的意思。汉代扬雄《法言•问神》：“颜渊亦潜心于仲尼矣，未达一间耳。”
④ 乔治葛来（George Grey，1812─1892）：英国人。曾任英国驻澳大利亚、新西兰（即本文中所说的纽西兰）和南非的殖民地总督。所著《多岛海神话》一书，一八五五年出版。“多岛海”（Polynesia），通译波利尼西亚。
⑤ “东学西渐”：一九〇九年日本汉学家槐南陈人著《东学西渐》篇，在日本东京《日日新闻》上发表，当时上海《神州日报》曾译载过这篇文章。其中说：“伦敦二三书肆发售之书目……有《十三经注疏》，有《史记》，有《前后汉书》……凡考索中国文物礼制之书，殆皆具。……庸讵知东学西渐已有如斯之盛，宛似半夜荒鸡，足使闻者起舞耶。”《神州日报》编者又在按语中加以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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