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唐璜在修道院拐骗唐娜埃乐菲尔后不久又遗弃了她，她的男仆居斯曼去找唐璜，希望唐璜对唐娜埃乐菲尔夫人好一点，但他没有见到唐璜，倒是唐璜的听差斯卡纳赖尔告诉他，不必找唐璜，唐璜对唐娜埃乐菲尔的感情早没了，并告诉他唐璜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唐璜躲避唐娜埃尔菲尔时，过江碰到风浪翻船，被乡下人皮埃洛救起。但唐璜非但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还趁机调戏皮埃洛的恋人沙绿蒂，骗她说要与她结婚;同时又欺骗另一个乡下姑娘玛杜丽娜。两姑娘相逢，争风吃醋，唐璜正想两全其美时，传来有强盗的消息。唐璜贪生怕死，赶快与斯卡纳赖尔对换衣服，丢下两个姑娘，独自逃命而去。逃命途中无意间救了正在四处找他报仇的唐娜埃乐菲尔的哥哥唐喀尔罗，唐喀尔罗因此替唐璜求情延缓决斗时间。唐璜与听差来到一座建筑物里，里面有曾被唐璜害死的一位统领的雕像，雕像邀唐璜有时间共进晚餐。后来唐璜被雕像拉着手，在雷电轰鸣中，走入裂开的地下。

　　【作品选录】

　　第二幕

　　布景： 海滨的一个乡村

　　第一场

　　沙绿蒂、皮埃洛

　　沙绿蒂　圣母保佑!皮埃洛，巧极啦，正赶上你在那里。

　　皮埃洛　好家伙，只差一丁点儿那两个人就都淹死了。

　　沙绿蒂　是今天早晨那阵大风把他们的船刮翻了的吗?

　　皮埃洛　太妙啦，你听着，沙绿蒂，我把这回事仔细地讲给你听;那位说得对，我头一个看见了他们，看见了他们的头一个就是我。我们正在海边上，我和胖吕喀，我们在那儿拿土块儿彼此往脑袋上扔着玩呢;你知道，胖吕喀喜欢玩这个，我呢，我也喜欢这么玩。正玩得高兴的时候，我远远看见水里有什么东西直动弹，晃晃悠悠地就向着我们来了。当时我明明看得很清楚的，忽然间我又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喂!吕喀，”我说了，“我想那边有人泅水呢。”“不对，”他跟我说，“那是一只要咽气的猫，你看花了眼啦。”“我敢起誓，”我说，“我一点没看花了眼，那是两个人。”“绝对不是，”他跟我说，“你看错了。”“你敢打赌吗?”我说，“我一点都没看错，明明是两个人，他们泅着水一直往这边来了。”“气死我了，”他跟我说，“我偏说不是，我敢打赌。”“噢!有这种事!”我就这么说了，“我偏说是，你敢打十个苏的赌吗?”“我很愿意，”他那么跟我说，“让你看看，赌注的钱在这儿呢。”我呢，我也不糊涂也没有疯;却大胆地在地上放了四个“巴黎苏”，还有五个普通苏，就好比一杯酒已下肚的样子;我简直是豁出去干，毫不思索了。我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我们的赌还没打完，那两个人就完全露出水面来了，他们向我们做手势，叫我们去搭救他们，我呢，赶紧先把赌注抄起来。“我们去吧，吕喀，”我就这么说，“你看他们在喊我们呢，我们赶快去救他们吧。”“不，”他跟我说，“我的钱都输在他们身上了。”噢!我向他说了多少好话，他才不再啰唆，我们跳上一只小船，七手八脚地忙乱了一大阵，才把他们从水里拖了出来，还把他们带到我们家里去烤火，他们脱得精光把衣服烤干，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同帮的两个人，他们是自己想法脱险跑来的，最后，玛杜丽娜也来了，他们还直朝她飞眼儿呢。沙绿蒂，这就是原原本本的当时经过情形。

　　沙绿蒂　皮埃洛，刚才你不是跟我说其中有一位长得比谁都漂亮吗?

　　皮埃洛　是的，那是主人。他一定是个什么大，大老爷，因为他身上的衣服从上到下都嵌着金子;就是侍候他的那些人，也都是老爷;可是，不管他是多么大的大老爷，说句良心话，我要不在那儿，他早就淹死了。

　　沙绿蒂　别胡说了!

　　皮埃洛　噢!可不是吗!没有我们，他早就完蛋了。

　　沙绿蒂　皮埃洛，他还是一丝不挂地在你家里吗?

　　皮埃洛　不，不，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就给他换好了衣服。天哪!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穿衣的排场。朝廷大老爷身上的装饰可真不简单!要叫我来办，我一定弄得一塌糊涂，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你听着，沙绿蒂，他们的头发并不长在脑袋上，他们就好像戴一顶绒线软帽似地把它往脑袋上一扣。他们的衬衫，袖子那样肥大，连你带我都能钻进去。他们不穿短裤，可是围着一条围裙，又宽又大，叫人一眼看不到头;他们不穿上褂，可是那件小紧身，短得连肚子都够不着;他们下巴底下不戴白围领，可是脖子上系着一块结着大球的大手绢，外带四个绸子结儿在胸口上挂着。他们手腕上还有一些往外翻着的花边袖口，膝上扎着一球一球的金丝绒，仿佛围着个喇叭口，这都不算，还有那么些绸带子，这儿也是，那儿也是，叫人瞧着难受。连鞋上也那么一塌糊涂，从鞋尖到脚跟全是花边绸带。见了他们那种打扮，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好了。

　　沙绿蒂　说真的，皮埃洛，我得跑去看看。

　　皮埃洛　噢!沙绿蒂，你先别忙，我另外有桩事要跟你谈谈。

　　沙绿蒂　好!你说吧，什么事?

　　皮埃洛　看，沙绿蒂，俗话说得好，我要说的话心里都装不下，你明明知道我爱你，我们天生就是一对夫妻;可是，气死人!我对你太不满意了。

　　沙绿蒂　怎么?到底怎么回事呢?

　　皮埃洛　老实说吧，你真叫我伤心。

　　沙绿蒂　为什么呢?

　　皮埃洛　真倒霉，你一点都不爱我。

　　沙绿蒂　啊!啊!就这点事吗?

　　皮埃洛　不错，就这点事，这还不够吗?

　　沙绿蒂　我的上帝!皮埃洛，你见面老跟我说这一套话。

　　皮埃洛　我老跟你说这一套话，因为事情老是这一套;要是事情不老是这一套，我跟你说话也就不老是这一套了。

　　沙绿蒂　怎么你才满意呢?你倒要怎么样?

　　皮埃洛　那还用问!我要你爱我。

　　沙绿蒂　难道我不爱你吗?

　　皮埃洛　不，你不爱我;可是，为了让你爱我，什么事我没干过呀。不论哪个卖绒线的一过来，免得让你埋怨，我总赶紧给你买丝带;我也不怕挨摔，上树给你去掏八哥儿;每到你生日，我就请提琴师拉提琴给你听;可是我就好比抱着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永远没个好结果。你瞧，人家既然这样爱你，你不爱人家，这实在不应该，也不漂亮。

　　沙绿蒂　哎哟!我的上帝!我也爱你呀。

　　皮埃洛　对啦，你那种爱法呀!

　　沙绿蒂　那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皮埃洛　我要你像一个真正谈恋爱的人那样做，人家怎么样，你也怎么样。

　　沙绿蒂　难道我爱你跟人家不一样吗?

　　皮埃洛　不一样。真要是那样，那是一眼就看得出的，我们要是从心里爱一个人，一定会向他做出各种各式的调皮样儿来的。你看杜玛斯那个胖姑娘，她迷上了小罗班;她老在他身旁啰唆他，一会儿也不让他安静。她老是逗弄他，走过的时候总要在他脑袋上揍几下;那天他正在一个凳子上坐着，她从他身底下把凳子往外一抽，把他整个儿摔躺在地下。这才让人瞧着像一对爱人的样子!可是你，你对我老不吭声，就像个木头墩儿似地待在那儿;我从你面前就是走过二十趟，你也一动都不动，哪怕轻轻的一下你也不揍我，多么不要紧的话你也不跟我说一句。唉!这样可实在不好;你待人太冷淡了。

　　沙绿蒂　那我有什么法子呢?我的脾气天生就这样，没法回炉重做过。

　　皮埃洛　这跟脾气有什么关系?一个人真的对谁发生了好意，多少总要有点表示的。

　　沙绿蒂　我只能这样爱你;你要是不满意，只好去另爱别人了。

　　皮埃洛　哎哟!你就这样对我吗?你要真的爱我，会跟我说这样的话吗?

　　沙绿蒂　谁叫你跑来跟我磨烦个没完呢?

　　皮埃洛　我没有磨烦你呀。我只是向你要求一点点爱情。

　　沙绿蒂　那么，你要听其自然，别这么逼我呀!也许有这么一天，不知不觉地爱情一下子就发生了。

　　皮埃洛　既是这样，沙绿蒂，咱们拉拉手吧。

　　沙绿蒂　(伸出手来)好吧!拉拉手。

　　皮埃洛　那么，你答应想法子多多地爱我了。

　　沙绿蒂　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去做;可是爱情这东西应该让它自己生出来。皮埃洛，那边就是刚才说的那位老爷吗?

　　皮埃洛　不错，就是他。

　　沙绿蒂　啊!我的上帝，他是多么招人喜欢呀!真要淹死，那可太可惜了!

　　皮埃洛　我一会就回来;我觉得有点累了，我去喝点酒提提精神。

　　第二场

　　唐璜、斯卡纳赖尔、沙绿蒂(站在舞台紧里头)

　　唐璜　斯卡纳赖尔，我们刚才没得下手，那场意想不到的飓风刮翻了我们的船，同时也打翻了我们原来的计划;但是，老实告诉你，我刚刚和她分手的那个乡下姑娘把这场不幸的事情弥补上了;我们计划没能成功，我心里非常懊丧，可是一看她那动人的相貌，我把一切的烦恼都忘得干干净净了。这回可不能再让我的爱情落了空，我已想好了办法，免得老唉声叹气地受那相思的痛苦。

　　斯卡纳赖尔　老爷，凭良心说话，您真使我感觉惊奇。我们刚从死里逃生，您不但不感谢上天的保佑，反而又犯起您平素那种胡作非为的毛病，去招惹它的愤怒，像您这样罪恶的爱情……

　　唐璜　(威吓的口气)住口!你这个混蛋，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老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咱们一块去吧。(望见沙绿蒂)啊!啊!打哪儿又来了这么一个乡下姑娘啊，斯卡纳赖尔?你见过长得比她更标致的女人吗?告诉我，你不觉得这一个比那一个强得多吗?

　　斯卡纳赖尔　当然啦。(旁白)又找到一个新货色。

　　唐璜　(向沙绿蒂)美人儿!我打哪儿来的福气会在这儿碰见了你?怎么?在这田野里，在这些树林和岩壁当中，会遇见你这样的漂亮人儿?

　　沙绿蒂　您瞧就是这样嘛，先生。

　　唐璜　你是这村里的人吗?

　　沙绿蒂　是的，先生。

　　唐璜　你就在这儿住家?

　　沙绿蒂　是的，先生。

　　唐璜　你的名字叫……

　　沙绿蒂　沙绿蒂，专为伺候您。

　　唐璜　啊!好个美丽的人儿，这双眼睛多么秀丽呀!

　　沙绿蒂　您这话叫人害臊死啦。

　　唐璜　嗐!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何必害臊呢?斯卡纳赖尔，你看怎么样，还有长得比她更招人喜欢的吗?请你稍微把身子转过来一点。啊!这身条多么窈窕啊!把头抬高着点，我请你。啊!这个小脸蛋多么俊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啊!多么美的一双眼睛!请你把牙露出来让我看看。啊!这副牙齿让人瞅着多么动情，这副嘴唇多么馋人!我么，把我喜欢得心花都开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俊俏可爱的人儿。

　　沙绿蒂　先生，您虽然爱这么说，我可不知道您是不是在挖苦我。

　　唐璜　我，挖苦你?天也不容啊!我太爱你了，哪能挖苦你呢?我跟你说的都是心里头的话。

　　沙绿蒂　真要是这样，我可太感激您了。

　　唐璜　用不着，我说的那些话，你一点也用不着感激我;你只感激你自己的美丽就行了。

　　沙绿蒂　先生，您说的这些好听的话对我实在过分了!我没有本事回答您。

　　唐璜　斯卡纳赖尔，你瞧瞧人家那两只手。

　　沙绿蒂　得了吧!先生!漆黑的两只手，我说不上它像个什么。

　　唐璜　啊!你这是怎么说的?这是世界上最美不过的两只手： 允许我亲亲它吧，我请求你。

　　沙绿蒂　先生，您太赏我脸啦;刚才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拿麸皮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了。

　　唐璜　跟我说说，美丽的沙绿蒂，你当然还没结过婚吧。

　　沙绿蒂　还没呢，先生;可是不久我就要跟邻居西蒙奈特妈妈的儿子皮埃洛结婚了。

　　唐璜　什么?像你这样一个人儿会嫁给一个普通庄稼汉作老婆!这简直是糟蹋了你这么美的相貌，而且你天生不是为在这个村子里住一辈子的。你不应该过这种坏日子。上天很晓得这一点，特意把我领到这儿来，阻挡这门子亲事，让你的美丽得到公道;总之一句话，美丽的沙绿蒂，我是真心爱你，只要你本人愿意，我就能让你离开这个穷地方，把你安置在一个跟你相称的环境里面。我对你一见钟情，未免太快了一些;但是这有什么办法!沙绿蒂，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呢?爱上一个别的女人也许得用半年的时间，爱上你只要一刻钟就行了。

　　沙绿蒂　说真的，先生，听了您这番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啦。您那些话教我听着很舒服，我也恨不得马上就相信您;可是人家常跟我们说，绅士老爷们的话是千万不可相信的，像你们这种朝中大老官都是玩弄女人的能手，一心只想诱骗年轻的姑娘。

　　唐璜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斯卡纳赖尔　(旁白)他才什么也不顾呢。

　　沙绿蒂　您知道，先生，让人家骗到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我是一个乡下穷姑娘;可是我最注意名誉，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眼看着自己的名誉被人家糟蹋。

　　唐璜　我，难道我的心会那么坏，诱骗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难道我这人会那么下流，竟敢糟蹋你的名声?不会的，不会的，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这么办。沙绿蒂，我是真心实意规规矩矩地爱你;为了让你明白我说的都是实话。老实告诉你吧，我并没有别的打算，只是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你还要比这更可靠的证据吗?你哪时愿意，我都可以照办;我许下你的这番话，我叫眼前这个人替我作证。

　　斯卡纳赖尔　不错，不错，用不着害怕。只要你愿意，他随时都能娶你。

　　唐璜　啊!沙绿蒂，我看得明白，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呢。拿别人的例子来判断我，那就太对不住我了;世界上是有一些坏蛋，一心只想诱骗年轻的姑娘，可是你得把我从这群人里面剔出来;对于我的一片真心，不可有任何怀疑的地方;而且你自己的美丽就给了你一切的保障。一个人长得像你这么漂亮，什么都不必害怕了;你就相信我吧，你的神气不是可以受人欺负的神气;至于我，我老实说，假如我有那么一点点想欺骗你的念头，我自己就先把我的心戳上一千个窟窿。

　　沙绿蒂　我的上帝!我不知道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您的做派，叫人不得不相信您。

　　唐璜　等你相信了我，你就不会冤枉我了，我现在把刚才许下你的话，再说一遍。你还不把这件事答应下来吗?你还不同意做我的太太吗?

　　沙绿蒂　只要我的婶娘认可，没什么不成的。

　　唐璜　那么，咱们拉拉手吧，沙绿蒂，既然你本人已经同意了。

　　沙绿蒂　但是，先生，您可千万别骗我呀，我请求您!那就全凭您的良心啦，您看我是多么实心眼儿啊。

　　唐璜　怎么!好像你对我的真诚还有什么怀疑似的!你愿意我发一些重誓吗?上帝在上……

　　沙绿蒂　我的天，千万不要赌咒!我相信您就是了。

　　唐璜　那么，给我一个吻吧，作为你这句话的保证。

　　沙绿蒂　噢!先生，等我们结了婚再说吧，我求您。结婚以后，您爱叫我吻您多少下，我就吻您多少下。

　　唐璜　好吧!美丽的沙绿蒂，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现在把你的手给我就行了，请允许我吻它一千遍，表示我内心的高兴……

　　第三场

　　唐璜、斯卡纳赖尔、皮埃洛、沙绿蒂

　　唐璜正在亲沙绿蒂的手，皮埃洛走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皮埃洛　慢来，先生;放老实点，我请你。你太兴奋了，小心别得肋膜炎。

　　唐璜　(猛力推开皮埃洛)谁把这个野小子领到这儿来的?

　　皮埃洛　(夹在唐璜和沙绿蒂中间)我叫你放老实点，别跟人家的未婚妻调情。

　　唐璜　(还在推开皮埃洛)啊!你嚷嚷什么!

　　皮埃洛　他妈的!推人也没像这么个推法的。

　　沙绿蒂　(拉住皮埃洛的胳膊)你就随他去吧，皮埃洛。

　　皮埃洛　什么!我，随他去?那可不成。

　　唐璜　啊!

　　皮埃洛　坏蛋!因为你是大老爷，你就当着我们的面跟我们的老婆调情?滚回去跟你们自己的老婆去调情吧。

　　唐璜　什么?

　　皮埃洛　没什么。(唐璜打皮埃洛一个耳光。)他妈的!你别打人哪。(又一个耳光)噢!混账东西!(又一个耳光)王八蛋!(又一个耳光)该死的!该杀的!这么打人可不对，眼看你要淹死，我把你救活了，你就这样报答我呀!

　　沙绿蒂　皮埃洛，你别发火呀。

　　皮埃洛　我怎么不发火?别人调戏你，你就受着，你，你也不是个好娘儿们。

　　沙绿蒂　噢!皮埃洛，满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这位老爷是要娶我，你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

　　皮埃洛　什么?这不是胡说吗?你已经许配给我啦。

　　沙绿蒂　那有什么关系，皮埃洛!如果你爱我，我当上阔太大，你还不应当高兴吗?

　　皮埃洛　胡说八道!我高什么兴?我情愿看见你死了，也不能眼看着你跟了别人。

　　沙绿蒂　得啦，得啦，皮埃洛，你别着急了。我要是当上太太，我叫你多赚几个钱，你可以给我们家送黄油和干酪，那还不好吗?

　　皮埃洛　放屁!你就给我双倍的价钱，我也不给你送。你就这样听信他那些瞎话呀!该死的东西!我要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会打水里把他弄出来，我还要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拿桨拍一下呢。

　　唐璜　(走近皮埃洛，预备打他)你说什么?

　　皮埃洛　(闪在沙绿蒂背后)他妈的!我谁都不怕。

　　唐璜　(走到皮埃洛那边)你等着我的。

　　皮埃洛　(闪在沙绿蒂另一边)我，我什么都不在乎。

　　唐璜　(追着皮埃洛)我倒要看看。

　　皮埃洛　(又闪在沙绿蒂背后)什么世面我没见过!

　　唐璜　嗐!气死我了。

　　斯卡纳赖尔　哎!老爷，这个可怜的穷小子，您就随他去吧。再打他，良心上也说不过去。(夹在皮埃洛和唐璜中间，向皮埃洛)你听我说，可怜的孩子，你走开吧，别再跟他唠叨啦。

　　皮埃洛　(从斯卡纳赖尔前面走过，傲然看着唐璜)我，我偏要跟他唠叨唠叨。

　　唐璜　(举手预备给皮埃洛一个耳光)啊!我非教训教训你不行!

　　皮埃洛一低头，斯卡纳赖尔正挨上这个耳光。

　　斯卡纳赖尔　(望着皮埃洛)滚你的蛋，该死的坏东西!

　　唐璜　(向斯卡纳赖尔)你的苦心可得了好报啦。

　　皮埃洛　喂!我，我要去找她的婶娘，把这档子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第四场

　　唐璜、沙绿蒂、斯卡纳赖尔

　　唐璜　(向沙绿蒂)得，这回我可就要变成最快乐的一个人了，这种幸福，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我也不换。等到你做了我的太太，真是享不尽的福，而且……

　　第五场

　　唐璜、玛杜丽娜、沙绿蒂、斯卡纳赖尔

　　斯卡纳赖尔　(望见玛杜丽娜)啊!啊!

　　玛杜丽娜　(向唐璜)先生，您跟沙绿蒂在这儿干什么呢?您是不是也在跟她谈情?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不是。正相反，是她向我表示，有意嫁给我，我回答她，跟你有约在先。

　　沙绿蒂　(向唐璜)玛杜丽娜问您些什么?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她看见我跟你说话，吃上了醋，一心要想我娶她;可是我对她说，我只要你。

　　玛杜丽娜　什么?沙绿蒂她……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你跟她说什么也没用，她犯起死心眼来了，非嫁我不成。

　　沙绿蒂　怎么!玛杜丽娜她……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你跟她说什么也没用;怎么也劝不住她这种痴心妄想。

　　玛杜丽娜　莫非是……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简直没法子跟她讲理。

　　沙绿蒂　我真想……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她比魔鬼还难缠。

　　玛杜丽娜　她真就……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不要理她，她是个疯丫头。

　　沙绿蒂　我想……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不要管她，她简直是瞎胡闹。

　　玛杜丽娜　不成，不成，我得跟她讲个明白。

　　沙绿蒂　我倒要听听她都有什么理由。

　　玛杜丽娜　什么!……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我敢打赌，她会跟你说，我答应娶她来着。

　　沙绿蒂　我……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咱们打个赌吧，她一定会一口咬定说我许下愿，娶她做太太。

　　玛杜丽娜　喂!沙绿蒂，像你这样跟人家争风吃醋可不对。

　　沙绿蒂　玛杜丽娜，先生跟我说话，你吃醋，真有点不害臊。

　　玛杜丽娜　先生头一个看见的是我。

　　沙绿蒂　他要是头一个看见你，当然第二个看见我。他可答应下娶我。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怎么样!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玛杜丽娜　(向沙绿蒂)对不住，他答应娶的是我，不是你。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我没猜错吧?

　　沙绿蒂　这话只好讲给别人听;告诉你吧，他要娶的是我。

　　玛杜丽娜　你这是跟人开玩笑;我再说一遍，是我。

　　沙绿蒂　要是我说的不对，他在这儿呢，他自然会讲个明白。

　　玛杜丽娜　我要是说瞎话，他在这儿呢，他自然会驳我。

　　沙绿蒂　先生，是您答应娶她吗?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你简直是拿我开心。

　　玛杜丽娜　您答应过她做她的丈夫，先生，是真的吗?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沙绿蒂　您看，她一死儿那么说。

　　唐璜　(低声向沙绿蒂)不要管她。

　　玛杜丽娜　您明明看见，她千真万确地那么讲。

　　唐璜　(低声向玛杜丽娜)你就由她说去吧。

　　沙绿蒂　不成，不成，不搞明白不行。

　　玛杜丽娜　非问清楚不可。

　　沙绿蒂　不错，玛杜丽娜，我一定要叫先生说明是你弄错了。

　　玛杜丽娜　对，沙绿蒂，我要叫先生问得你闭口无言。

　　沙绿蒂　先生，请您把这件事搞清楚了吧。

　　玛杜丽娜　先生，给我们评评理吧。

　　沙绿蒂　(向玛杜丽娜)等一会你看好啦。

　　玛杜丽娜　(向沙绿蒂)我不用看，你自己看好啦。

　　沙绿蒂　(向唐璜)说呀!

　　玛杜丽娜　(向唐璜)讲呀!

　　唐璜　你们可叫我说什么呢?你们两个人都一口咬定说我答应下你们，娶你们做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自己难道还不明白，还用得着我仔细解释吗?在这上面，何苦一定要叫我翻来覆去地说些废话呢?我当真答应了谁，谁当然心里有数，何必再管别人说的话?只要我说到哪儿办到哪儿，她又何必着急呢?长篇大套的话办不了什么事。光说没用，要紧的是做;口头上讲出来不如实际上做出来更解决问题。所以我劝你们不要吵;等我成亲的那一天，你们就明白在你们两个人当中我到底把我这颗心许给了谁。(低声向玛杜丽娜)她爱信什么，由她信去吧。(低声向沙绿蒂)就让她一个人做那好梦去吧。(低声向玛杜丽娜)我爱疯了你啦。(低声向沙绿蒂)我心里只有你。(低声向玛杜丽娜)在你面前，别人的脸全是丑的。(低声向沙绿蒂)看见过你，看谁也不顺眼了。(高声)我有点小事要去吩咐一下，一刻钟之内我再来看你们。

　　第六场

　　沙绿蒂、玛杜丽娜、斯卡纳赖尔

　　沙绿蒂　(向玛杜丽娜)至少，我是她心爱的人儿。

　　玛杜丽娜　(向沙绿蒂)他要娶的人儿可是我。

　　斯卡纳赖尔　(止住沙绿蒂和玛杜丽娜)啊!你们这对可怜的姑娘，我看你们这种天真的样儿，真替你们可怜，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们自己找罪受。你跟她，你们全都听我的话吧!人家对你们说的都是花言巧语，千万别上当，还是在你们村子里老实待着吧。

　　第七场

　　唐璜、沙绿蒂、玛杜丽娜、斯卡纳赖尔

　　唐璜　(在舞台紧里面，旁白)我真愿意知道为什么斯卡纳赖尔不跟着我来。

　　斯卡纳赖尔　我的主人是个大骗子手，他安心就想骗你们。受他骗的女人可真不少了;这是一位结婚专家，再说……(望见唐璜)这都是假话;不管是谁要跟你们这么讲，你们就应当告诉他说他那是瞎说八道。我的主人并不是一位结婚专家，他不是个大骗子手，他没安心骗你们，从来也没骗过别的女人。啊!你瞧，他在那儿呢;你们不信，问问他本人看。

　　唐璜　(望着斯卡纳赖尔，疑心他说了些什么)对!

　　斯卡纳赖尔　老爷，因为世界上爱说坏话的人太多，所以我给它个先发制人;我告诉她们，要是有人来对她们讲您的坏话，千万不要相信，并且别忘了告诉那个说坏话的人，说他那是胡说八道。

　　唐璜　斯卡纳赖尔!

　　斯卡纳赖尔　(向沙绿蒂和玛杜丽娜)不错，老爷是个最讲信用的人，我敢担保。

　　唐璜　哼!

　　期卡纳赖尔　说坏话的人是无耻小人。

　　第八场

　　唐璜、拉·腊麦、沙绿蒂、玛杜丽娜、斯卡纳赖尔

　　拉·腊麦　(低声向唐璜)老爷，我来告诉您，这儿的情形，对您可有点不妙。

　　唐璜　怎么啦?

　　拉·腊麦　有十二个人骑着马在各处找您，一会儿就要到这儿来了，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子能够追上您;他们曾向一个乡下人打听过您，这个乡下人还把您比划了半天给他们看呢，我就是从他那儿得到的消息。事情紧急得很，您越早离开这儿越好。

　　第九场

　　唐璜、沙绿蒂、玛杜丽娜、斯卡纳赖尔

　　唐璜　(向沙绿蒂和玛杜丽娜)我有一桩紧急的事儿，非离开这儿不可;可是，我请你们把我刚才答应你们的话，时刻记在心里，并且不要怀疑在明天天黑以前，必能得到我的消息。

　　第十场

　　唐璜、斯卡纳赖尔

　　唐璜　既然双方力量不相等，就得运用计谋，巧妙地躲开眼前这场灾难。我要你，斯卡纳赖尔换上我的衣服，我呢……

　　斯卡纳赖尔　老爷，您是在开玩笑吧。叫我换上您的衣服，去冒那被人弄死的危险……!

　　唐璜　别耽搁啦，我赏你的这个脸可真不小，一个仆人能得到替主人死的光荣，那该多么幸福呀。

　　斯卡纳赖尔　我谢谢您赏我的这个脸。(自语)噢，天哪!既然有送命的危险，千万保佑我别做替死鬼!

　　(万新译，赵少侯校)

　　注释：

　　一个苏相当于法币一个法郎的二十分之一。当时法国的苏，有在巴黎铸造的，有在杜尔省铸造的。所以下文有“巴黎苏”的说法。

　　【赏析】

　　五幕剧《唐璜》是莫里哀戏剧中比较独特的一部，又译为《石宴》。该剧取材于西班牙的关于唐璜的传说。传说中的唐璜是一个色鬼、淫棍，一个以打击对手为乐事的无赖，作恶多端。他在死前想忏悔，但没有得到宽恕，被火烧死。莫里哀据传说创作的《唐璜》，故事发生的地点共有六个： 西西里的宫内、唐璜的房间里、海边、森林中、陵墓里、城门口。故事发生时间也增加了一个晚上，还加入了唐娜埃乐菲尔的两兄弟寻仇、石像传说等情节。这与传说的发源地脱离了关系，给莫里哀对唐璜的塑造提供了更大的灵活性，表现出莫里哀对当时盛行的“三一律”的不满及对自由创作理想的追求。

　　西班牙的唐璜传说宣扬的是“惩恶扬善”的宗教思想，莫里哀在剧中基本继承了这一思想，并赋予具有时代特色的思想意义。唐璜是个彻头彻尾的荒淫无耻、自私自利之人。他有一副俊朗的皮囊，却用来骗取年轻姑娘的爱情，朝三暮四，到处寻花问柳;不谢他人的救命之恩，反去欺骗恩人的情人;不听父亲劝告，甚至诅咒父亲早死;借债赖账不还……唐璜之死，可说是他作法自毙。但同时作者又把这一人物放入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使这一人物具有了一定的时代意义，正如唐璜自己所说：“许多人和我一样，干这种生意，用同一面具欺骗世人!”唐璜是一位贵族，他一系列荒唐的言行举止，无不是那个时代的社会环境的映照，折射出那个时代的贵族的荒淫无耻，而唐璜靠借债维持体面生活的现状，又折射出贵族阶层的尴尬与没落，预示社会变革的必然趋势。

　　莫里哀塑造唐璜这个人物，很注意从各个角度来观照。唐璜的恶行败德，除了对他作正面的叙述外，作者还作了大量的侧面叙述，用来丰满和衬托这个人物形象。在第一幕，居斯曼去找唐璜，斯卡纳赖尔就告诉他：“为小心起见，我只能私下里告诉你： 你要知道我的主人璜老爷是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最大的恶棍。他是一个疯子，一只狗，一个魔鬼，一个土耳其人，一个异教徒，既不信天堂，也不信地狱，更不信夜游狼，他过的真是一种畜生的生活，他是一口伊壁鸠鲁的猪。”“你跟我说他已娶了你的女主人;你可以相信，为了满足他的情欲，他还能做出更多的事来，拿他那种情欲，他也能娶你，也能娶你的女主人的狗和她的猫。结婚在他看来简直不算一回事;他只是用结婚这个圈套去追求美女;这是一位结婚专家。太太、小姐、城市女子、乡村妇女，全都对他的口味;如果要我把他在各处各地曾经娶过的女子的姓名都告诉你，那简直是谈到晚上也谈不完的一个题目了。”就是唐璜的父亲唐路易，也对儿子极度绝望，他说：“我盼望儿子，盼望到无可言喻的地步，情真意切，简直难以令人相信，于是上天经不起我求，把儿子给了我。而这个儿子，我满以为是我一生的喜悦和安慰，不料竟是我这一生的痛苦和灾难。”以如此口气来说自己的儿子，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了。这些侧面叙述，对唐璜形象的塑造而言，无疑起到很大作用。

　　此外，作者在塑造唐璜时，还非常注意细节的描写。关于细节的描写，最为精彩的，要数第二幕了。作者除了安排唐娜埃乐菲尔作为唐璜风流的受害者之外，还安排了两个乡村姑娘，用一幕十场的篇幅来表现唐璜与她们的纠缠，展示了唐璜寻花问柳、忘恩负义的可耻面目。

　　唐璜为了追求偶然遇见的一个已经和别人订了婚的女子而抛弃了家中的新婚妻子，偷偷来到一座城市。他跟踪该女子到了海上，因乘坐的船遇到风暴而掉入海中，被岛上的乡下人皮埃洛救起。唐璜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毫不犹豫地将“魔爪”伸向恩人的未婚妻沙绿蒂。在这一幕里，唐璜恬不知耻地用甜言蜜语引诱沙绿蒂：“你看怎么样，还有长得比她更招人喜欢的吗?请你稍微把身子转过来一点。啊!这身条多么窈窕啊!把头抬高着点，我请你。啊!这个小脸蛋多么俊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啊!多么美的一双眼睛!请你把牙露出来让我看看。啊!这副牙齿让人瞅着多么动情，这副嘴唇多么馋人!我么，把我喜欢得心花都开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俊俏可爱的人儿。”“美丽的沙绿蒂，我是真心爱你，只要你本人愿意，我就能让你离开这个穷地方，把你安置在一个跟你相称的环境里面。我对你一见钟情，未免太快了一些;但是这有什么办法!沙绿蒂，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呢?爱上一个别的女人也许得用半年的时间，爱上你只要一刻钟就行了。”利用体面的地位和能将黑说成白的嘴皮子功夫，唐璜很快就获得沙绿蒂的芳心。把这类“甜”得令人肉麻的话与其无情无义的行径两相对比，一副厚颜无耻的嘴脸立刻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读者和观众眼前。

　　(杨修正　章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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