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我出生于法国的一个贵族家庭,自小受母亲影响,喜欢读历史与文学书籍。十六岁时,父亲带我到凡尔赛,见到国王路易十四并成为一名火枪手,随后的几年里,经常参加战斗以及宫廷的聚会,结识了路易家族里一些显赫的人物。国王十分好战,他的影响遍及欧洲,生活上也十分奢侈,他曾以奢华的形式为布贡涅公爵和萨瓦公主办理婚礼,很多公国的使臣都前来祝贺。1701年,奥地利、英格兰、荷兰签订了攻防条约,反对法国和西班牙,国王于是扩军备战,战争使法国财力、人力损失很大。后来,英法在佛兰德斯签订休战协议。战争结束后,王室内部斗争日渐突出,贵族间的风流韵事、争风吃醋之事时有发生。1715年9月1日,国王路易十四病逝,路易十五年幼,奥尔良公爵成为摄政王,由于我与奥尔良公爵关系密切而成为摄政内阁委员会的一员。摄政时期,王室和议会展开了权力之争,最终代表贵族利益的王室取得胜利。其间,我曾出使西班牙并在那里见证了摄政王的女儿与西班牙王子的婚姻,法国和西班牙的关系得到了加强。1723年,摄政王逝世,我随即也退出政治舞台而隐居。
【作品选录】
路易十四王朝正一步步地接近终点,现在让我来谈谈即将摄政的奥尔良公爵。
奥尔良公爵中等身材,敦实健壮,肚子滚圆,他行为举止简洁而又不失贵族风度;他脸盘宽大,脸色红润,头发和假发都乌黑发亮,看起来令人愉悦。他跳舞很糟糕,骑术也一般,他的优雅作风从他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绅士般的一言一行以及日常生活中都会显现出来。他处世无拘无束,待人彬彬有礼,机敏能干;他谈话的声音悦耳,谈起某个话题时犹如江河流水滔滔不绝,令人惊叹不已;他雄辩的才能如他谈话一样自然流畅而且驰骋千里;对于十分抽象的东西他也能鞭辟入里,十分清晰地表达出来;政治、财政、法律、军事、艺术、科技、宫廷日常事务等他都深入了解;他历史知识渊博,记忆力惊人,而且谙熟各种家谱。他擅长用得体、幽默风趣、敏捷巧妙的话语进行即时的演说。除了这些令人惊叹的能力外,他还思维敏捷,清晰准确,一旦对某事作出判断从不出错。在他身上看不到盛气凌人,当然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地位权势,他也不希望别人忘记。他说服人的能力令很多善辩的人都感到惊奇;他的无拘无束的作风也会令人感到不那么拘谨,不过和人相处时他还是喜欢摆摆架子的。
奥尔良公爵热爱自由,他认为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人人都非常向往的。他曾当着我的面颂扬英国,因为这个国家没有放逐政策,没有告密信。英国国王也许会把任何人拒于宫廷之外,但不会把人投进监狱。年轻而又风流的大公普里奥,因做了些愚蠢的事情被赶出法国,而英王热情地收留了他。而他感谢英王的方式却是经常引诱英王的情妇,英王十分生气,他向英王请求宽恕,英王不计其过反而给了他一些钱,希望他能做些有益于英法和睦的事。可大公普里奥依然如故,于是英王禁止他进入王宫,他对此不屑一顾,每天和他的追随者到戏院看戏,而且正好坐在英王的对面。最后,英王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令人苦恼的人,请求我们的国王召回这个麻烦制造者,可是大公普里奥说他在英国过得很舒服不想回去,英王查理斯大为恼火,他向我们的国王路易十四诉说了自己的苦恼后,立即下达了一个命令,这个令英王苦恼的人才不得不回到法国。
奥尔良公爵对这件事很欣赏,我觉得他是崇拜像大公那样无所拘束的生活,每每提及此事他都情绪高涨。他没有统治王国的极大野心。有一次对西班牙的行动因指挥不当,他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最喜欢的就是在战争期间指挥军队,空余时间过无拘无束的生活。的确,他是很适合这种生活的人。
很不幸的是奥尔良公爵遇到了杜布瓦这个人。他曾说过,毫无疑问圣罗旺是整个欧洲最适合做王子们的导师的人,但他却死在了他的学生之前,杜布瓦就接替其职成为年轻王子们的导师,这些我在前面已经提及。杜布瓦是一个矮个子、尖削脸、面目奸诈、石貂模样、戴着淡黄色假发的人。所有的恶习在他身上都达到了极致,骚动不安的心操纵着他的行为。贪婪、放荡、野心是他的人生信条,背信弃义、阿谀逢迎是他的行动指南;祈祷时他装模作样,他认为正直诚信、虔诚信仰都是骗人的谎言,为达目的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奥尔良无拘放荡的作风深受杜布瓦的影响。他从杜布瓦那里学会了很多的恶习: 缺少贵族所拥有的优雅和对宗教的虔诚,喜欢让人服从他的指挥;杜布瓦把他奉行的准则传授给奥尔良公爵,认为男人的正直和女人的贞操都是骗人的把戏,虽然正直和贞操在穷困的平民身上能够看到。
不幸的是这些令人生厌的毒素腐蚀着年轻时的奥尔良公爵。安逸的生活使他感到无聊,他摆脱婚姻的烦恼,在放荡的生活中寻到了快乐。他常常以那些无聊的年轻人的所作所为为榜样,他的情绪也常常不稳定,骚动不安的心使他喜欢热闹和毫无节制的生活;他的放荡作风有时令人震惊,在这点上他总是要尽力地超过别人。在他的小团体里,他们经常举行狂欢聚会,大家信口开河毫无体面可言,甚至在一些神圣的日子里亦如此,譬如在他摄政时期的几次基督受难节就是如此。随心所欲的生活使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大公普里奥就是他崇拜的偶像。在四十年中,他总是醉醺醺的入寝,身边裙钗相随其后,并时常说些有违宗教道德的话语。正是他遵循这些行为准则,对奥尔良公爵的堕落之深也就不足为怪了,他不但没有认识到这些错误行为,还经常炫耀说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一个技艺高超的欺骗者。
奥尔良公爵也深谙王宫里互相争斗的传统,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他常常卷入一些纷争和阴谋的较量中。特别是在他掌握了大权后,他更是喜欢这样做。有时被人识破会使他十分苦恼。他不是一个极为缺德,坏得透顶的人,不过,他从杜布瓦那里学来的不虔诚、放荡的习惯一直伴随着他。
他的这些秉性使他的消遣方法建立在狂欢和放纵的基础上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想改变他的人只能是自讨没趣。当他的生活中缺少了热闹与激昂的狂欢时,他感到苦恼,面容也显得憔悴。在他生活的激情日渐衰竭时,他转向了绘画,在凡尔赛或者马吕他常整整一个下午忙于绘画,他对画有很好的鉴赏能力,他还收藏了很多珍贵的画,这在王宫里没人能比得上他。他还用木炭和海豹油混合在一起画画,我无法忍受这种气味常常离他而去,而他却喜欢这种强烈的香味,其实不仅仅是我不喜欢这种气味,国王也很讨厌这种气味。他就是这样一个能敏捷熟练地画画,同时也感到极为无聊的人。
在他执掌大权时,对任何事和任何人他都持怀疑的态度,这令人极为讨厌。我劝他改变这些缺点,他却说诚实是不存在的,并责怪我没有受到完好的教育,这一切约束了我的思想并阻碍了我的理解力。
正如我前面所说,路易十四的身体日趋虚弱,甚至外国人亦知此事。伦敦方面推测国王最多活到九月,即再挣扎三个月。尽管国王想知道发生的一些事情,可以想象此种状况下没人想告诉他。
8月31日,星期六。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坏疽感染到了膝盖和大腿骨,晚上十一点为国王祈祷的牧师发现病情十分严重。国王勉强鼓足气力,反复要求牧师大声地为他祈祷,后来他认出了热昂主教并对主教说“这是基督对我的最后恩赐”。主教是最后聆听国王话语的人。弥留之际的他反复重复着:“上帝啊!伸出您的手,赐福予我。”这是他最后的话语。
整个晚上,在痛苦的煎熬中他几乎失去了知觉。1715年9月1日,星期天,上午八点一刻,在他七十五岁生日的前三天,统治王朝几十年的路易十四终于停止了呼吸。除了西班牙国王,路易十四逝世于他的儿子和孙子之后。欧洲还没有哪个国王像他如此之长寿,统治王国如此之长。
路易十四是为一个显赫的王朝而生的。在所有的人中,他的体态、勇气、风度、外表,甚至于他说话的声音、大度而自然的魅力使他卓然不群。这一切都伴其一生。他喜欢管大小事物,事实上,连很小的事都是别人操纵着。他早期的大臣和将军的能力都非常突出,这令他感到厌烦,他喜欢能力逊于他的人。因此他挑选大臣不是看他们的知识和能力,而是看他们的无知和欲求。他常说要重塑他们,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都指手画脚,一一道来。对于将军亦是如此,他很满意他对他们的指点和教诲,他觉得这样他就能命令和指挥他的军队。他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处理军队里以及皇宫内、行宫里的许多小事情上。这种虚荣心,无节制和非理性的炫耀是他致命的缺陷。他的大臣、将军、情妇和侍臣很快发现了他的这个弱点,他们竞相逢迎以得到他的欢心。他喜欢的人都是那些极尽献媚逢谀之能事的人,这样大臣们在恭维他,假装虚心向他求教的过程中也获得了更多的权力。温顺、卑躬、敬慕、倚赖、奉承等所有这一切都是取得国王宠爱的重要伎俩。
他的才智应该是在平庸之下,虽然有时能力似乎超群。他喜好荣誉、发号施令和整洁。在性情上,他深谋远虑、稳妥谨慎、言行独断。令人难以相信,有时他也显得完美无缺。上帝赋予他成为一个明君,甚至是一个伟大的国王,而邪恶亦伴随其左右。宫殿是个禁区,他的早期教育曾被忽视,每每提起此事他都显得颇为伤感。他甚至提到他小时候的一个晚上,他被发现掉进了皇家公园的一个盆里。他很少受到阅读和写作的训练,以至于对常识性的历史知识和其他的事件都知之甚少,因此有时甚至在公众场合,他的无知常成为笑柄。
别人对他的殷勤他都十分警觉,对于朝中大小侍臣的言行他都倍加关注。不论早起、晚睡、吃饭或者是仅有侍臣相随走过他在凡尔赛公园的房子时,他都会小心地左顾右盼,任何人都很难逃脱他的眼睛,甚至包括那些有意躲避他的人。对于宫廷中的缺席者他都会追究原委,只要情况属实从不放弃质询他们。 对于一些不上朝的重要廷臣将会记过,另一些不常到宫廷来的廷臣将会最终失宠。每当人们提起这些不经常光顾宫廷的朝臣的名字时,国王总会傲慢地说:“我不认识他们。”对于那些不经常在他面前逢迎的人,他常脱口而出:“我从来都没看到过他们。”他很讨厌那些不喜欢巴黎的人。
对于发生的任何事情,不论发生在公众场所、私人住宅、社交场合、熟人间的交往等,路易十四常穷其所能去打听。他有很多密探,这些密探有很多种类,很多给他传递消息的人都是些缺乏教养的人,他们中不乏消息灵通者。有些密探以书面的方式通过他指定的渠道送到他的手中,这些信件只有他一个人独自翻看,而且是首先要做的事情;有些秘密地从后门来到他的房间向他面述。这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使很多人遭受不公的待遇,那些受到伤害的人至死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国王对自己的偏见从来都不去改变,也不聆听任何建议。他的缺点对自己及他人都没有任何的好处,因为良臣都避他而去。他有超强的记忆能力,正是这样,一个二十年前对他不敬的人,二十年后对这个人他都记忆如初,尽管他都忘记了那些不快的事。他的这些特点使良言很难被他接受。一些大臣或将军的进言,神父的劝诫都无法改变他的固执和偏见。
多年来很多人一直不知道的秘密,也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是国王总是私下拆看别人的信件。那些信件被巧妙地拆开,人们很难发觉。邮政大臣是管理邮局的官员,可邮局的主要官员可以把所有信件的摘录直接呈给国王。官员根据信的内容决定让国王看部分或者全部内容,这样邮局的负责人和一些主要的办事官员就有权利决定哪些信是他们喜欢的,哪些是他们不喜欢的。信中有对国王和王朝蔑视的词,甚至是玩笑、冷淡的话语就足以招致祸害。不知有多少人在没有充分的证据,没有经过审判就不明不白地受到迫害,这其中的原委只有国王的沉默和掩饰才解释得了。
他的天赋中不乏错误,但他讨厌撒谎和欺骗,他常炫耀自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在这一点上他是很在乎的。别人的秘密他宣誓从不泄露,特别是一些人的忏悔语和私密语,他甚至要求他的情妇、大臣以及他喜欢的人都不要刺探不该知道的私密之事。
没有人能比得上路易十四的优雅风度,正是他举止的优雅为他的个人魅力捞来了巨大的资本;没有人能像他那样通过他的话语、笑容和表情而赢得了很多好处。他从不用难听的话语去责怪、训斥或纠正别人的过失,而是用婉语好话以凸显其国王的风度。他的彬彬有礼既有分寸,又分等级,为的是适合不同的人、时间和地点。对于贵妇他的礼貌是无与伦比的,他总是摘下帽子以显示其对裙钗的恭慕,甚至对在马吕行宫里的女仆他都显得非常礼貌。对于女士,他完全摘下帽子以示敬意;对于有爵位的人,他半摘帽子拿在手中或靠近耳朵片刻,略表礼貌;对于一般的贵族,他把手略微放到帽边就感到满意;对于王室的王子们,他的举止和对待女士的一样;如果他搭讪女士,他就会一直手拿帽子直至女士与之交谈。上述所及皆发生在户外,若在室内他是从不戴帽子的。他对别人所显示出的或多或少的尊敬只是为了彰显其优雅的风度而已,这种优雅作风甚至在晚宴时对在座的女士他都要尽情展示,在座的女士在晚宴开始后还可被允许自由地走动,虽然最后他感到疲惫,但是他却从不停止显示他的优雅风度。
对于穿衣打扮所耗费的时间,他很在乎,总是很有耐心,乐此不疲。每天的活动他都有准确的时间,他下达的命令既精确又简洁。如果天气不好他不能到户外去活动,他有时会比预先安排的时间提前一刻钟到曼德农夫人那里,连守卫的军士长还没到,但他不责怪军士长的失职,而是说这是他提前到才造成的过失。一般情况下,他都遵守规定的安排,精确准时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善待他的侍从胜于王室人员,他与侍从之间的关系非常随和自然。他和侍从,特别是侍从长官,常常随便谈论私事。和侍从们关系的好坏至关重要,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品评好官或差官,甚至手握大权的廷臣行事都很注意看他们的脸色,宫中的正统王子或国王的私生子也同样如此,更不必说那些弄臣小官了。
国王十分喜爱新鲜的空气和户外运动,只要有时间他从不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擅长跳舞、打羽毛球和玩铁圈球。马背上的他甚至到了老年都显得趾高气昂,英姿飒爽。他喜欢体面尽力地去做事情。在他面前你表现得好或者差都会相应地得到奖赏和惩罚。他认为一些事情能做好,绝不能做得一团糟。他喜欢射猎,他射猎的优雅姿势别人无法企及;他喜欢喂养猎犬,在他的宫室中有七八只,而且他与它们相当默契;他也很喜欢猎杀成年雄鹿,有一次在丰泰纳布洛,那时王后刚刚去世不久,因他的一只胳膊骨折,他仍在篷车里进行射猎,他独自驾驶着有四匹小马拉着类似箱子的篷车,后随五六只猎犬,他准确的驾驭呼语恐怕连最优秀的车夫都望尘莫及;他出猎时左驭马者往往是十至十五岁的孩子们,他驾驭着车马指挥着一切。
他对壮观、奢华情有独钟,如果你向他展示你的房子、衣服、家具、马车等的华丽将会令他欢喜不已。
当然,在豪华上无人能企及国王。他无数的宫房有谁能数得清呢?同时,到过他宫房的人往往也会为他的炫耀、奢侈等低俗的品位而悲叹。圣杰曼是一个宜人的小地方,那里有令人惊奇的景色: 繁茂的森林,层层的梯田,美丽的果园,清清的流水。他舍此胜景美地却去了凡尔赛,一个到处都是枯燥、令人不悦的地方,那里没有美景,没有森林,没有流水和肥田,没有清新的空气,路面到处是沙石和沼泽。
他喜欢用艺术和金钱改造自然。在凡尔赛,他不停地命人建宫殿。宫殿的风格随其心愿,富丽与丑陋,宏大与矮小,这一切杂乱地混合在一起,他自己以及王后的房间更是令人感到不舒服: 沉闷、拥挤、散发着异味。看到斐然可观的花园你也会为其低俗的风格而感到遗憾。在凡尔赛,林荫稀少,炎炎的太阳烘烤着这个弹丸之地,地面上除了一座矮山和尽头的果园给人一种漫步自然的感觉外,其余的都令人感到无聊。这里到处凸现着人对自然施加的暴力痕迹,身处其中不悦之感便会油然而生,大量的水从四面八方被提升到高处以滋养稠密而又到处是泥浆的绿地,这里散发着潮气和怪味,显而易见这对健康没什么益处。
后来,国王似乎对喧扰和靡丽的生活有点厌倦,心中暗想应该过一过另一种生活,譬如远离尘嚣的那一种。他发现在吕西纳有一个幽深的峡谷,那里非常隐蔽,不易进出,在峡谷一侧的山坡上有一个破落的小村庄叫马吕,国王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于是一个隐居的行宫就在这里建了起来。起初,国王只带十几个侍臣到这里,一年来两到三次,从星期三到星期六只睡上三个晚上就离开。渐渐地行宫被扩大,这里开始了大兴土木的改造,周围山上的花草也被修剪得整齐划一,各处的景色看起来都很相似。房子、果园、水流、渠道、令人惊奇的机器、雕像、昂贵的家具、公园、装饰过的树木等这一切都改变着这里的静谧。正因为这样,马吕才变成今天的模样,虽然在国王去世后,这里也曾经被修建过。
(许勤超译)
【赏析】
18世纪法国最著名的回忆录作家圣西门公爵,以自己在宫廷生活的亲身经历而写的《回忆录》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的《回忆录》是17世纪末叶和18世纪初叶法国历史的权威性见证。
圣西门在19岁时读过路易十三时期法国元帅巴松·皮埃尔德日记后,感到它不够完整,但得到了启发,开始把自己的见闻记录下来。1730年他得到路易十四宫廷中唐若侯爵于1684—1720年间所写的日记手稿,其中如实地记录了宫廷内外发生的大小事件,但未经整理。圣西门在这本日记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见闻录,写了他自己的《回忆录》。
《回忆录》从1675年其出生写起,到1723年退隐为止,较为详尽地叙述了从1694年到1723年宫廷内外发生的事情。圣西门在观点上倾向于保守的贵族阶级的立场,在感情上受个人爱憎所左右,他重视人物的出身和地位,对自己喜欢的人往往大加赞赏,对自己讨厌的人则无情揭露,这使得他的回忆录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成分。他不遗漏日常事件和丰富的细节,企图重建事件的逻辑关系,发现其根源,所以,他的《回忆录》庞杂而繁琐。在结构上,他按年代的顺序安排材料,记录了几十年中法国宫廷发生的重大事件,也写了上层社会的生丧嫁娶、日常生活、人际关系等事件,并且穿插了大量的轶事和传闻,反映了路易十四王朝后期的衰败和摄政时期的社会危机。他认为从路易十三逝世开始,奢华的痼疾毁坏着整个社会;他不把路易十四时代看作王权的顶峰,而是看成王朝的黄昏与衰败。他不能原谅路易十四把贵族贬低到扮演滑稽的角色,指责这一时期是“平民与卑劣的资产者的统治”。
路易十四是法国历史上著名的君王,圣西门对他进行了详细的刻画。他既有雄才大略、精力充沛的一面,又有生活奢侈、专横暴戾的一面;他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他为显赫的时代而生,又把辉煌的时代送进了坟墓。他野心勃勃,多次发动对邻国的战争,他用战争和联姻的方法使欧洲列强听从于法国的指使;战争给人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可他仍然要求增加赋税,甚至结婚和洗礼都要纳税。他喜欢将军和骑士,他经常统领大军参加战斗,哪怕打了败仗,他仍然要在宫廷举行舞会,他认为宫廷应该充满娱乐的气氛。路易十四是一个对壮观、奢华情有独钟的人,他有无数的宫房,装饰都极为华丽,特别是凡尔赛;他不停地命人建宫殿,而且要求宫殿的风格必须随其心愿。他用大量的金钱和艺术品构建起来的凡尔赛宫成了王公贵族狂欢聚会、偷情夸富、阴谋逢迎等各种成分交织在一起的肮脏之地,在作者看来,这里既富丽堂皇,又丑陋无比。甚至在本来宁谧的马吕也建有自己的宫房,名为要远离尘嚣,实际上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他的这种挥霍无度、爱讲排场的作风,可谓无处不在。1698年为了让他喜爱的曼德农夫人高兴,他率领大批随从去视察孔皮埃涅的军营,军营司令官得到暗示,精心作了准备,组织了6 000人的部队等候国王的检阅,最后还排出了欢迎盛宴:“无数长桌上充斥着丰盛的食品,官员、廷臣、随员等可以随时奉食,甚至过路人也被众多的仆从当作贵客而得到热情有礼的欢迎,奉上各种风味的热饮和冷饮。饮料单上名酒无数,人人都可以享受法国的葡萄酒和名贵的外国酒,一切安排得尽善尽美,席间还夹杂着大量的野味和各种游戏;来自诺曼底、荷兰、英格兰、布列塔尼亚甚至地中海的鱼天天供应。最珍贵的外国食品也是由无数信使经过精确计算路程由邮差送来,甚至水,由于许多人害怕用量太大而不够或变浑,也是从莱茵河、塞纳河和其他著名水源运来的。”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路易十四的威严和生活的奢华。
作者还从其他方面对路易十四进行了刻画。他体态优雅,风度翩翩;他深谋远虑,独断专行;他私自拆阅别人的信件说明其疑心和狡诈;他不喜欢能力高于他的人,他总是喜欢教导别人;他喜欢逢迎他的人,有时他也和侍从们谈论私事;他生活浪漫,喜欢和贵妇人谈情说爱;他喜欢打猎和户外活动;他每天的安排都定时定点等等,作者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生动的人物形象。
圣西门与奥尔良公爵关系甚密,他对奥尔良充满喜爱之情,但对其生活的放纵也进行了入木三分的揭露。他认为奥尔良公爵不像路易十四那样才智平庸,而是一个知识渊博、具有雄辩才能的人。他把奥尔良公爵生活的放荡等不良行为大都归于红衣教主杜布瓦的影响,杜布瓦在他笔下成了一个恶魔般的人物,这不免有个人偏见,但这也正好体现了圣西门写作的风格,即根据个人的好恶评判人物,在丰富的细节中建构事物的逻辑关系。圣西门对人物的观察是相当敏锐的,他能解开表面,深入到人物的内心。如1711年王太子去世,对某些人来说太子的死是一个灾难,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是一种解脱,为表礼节,需要显示难过,在这种面纱下,各种人物的内心通过他们的眼神和动作都充分地表现出来。他对人物的刻画十分生动,如描写奥尔良公爵是“敦实健壮,肚子滚圆,脸盘宽大,脸色红晕,头发和假发都乌黑发亮”;杜布瓦是“矮个子,尖削脸,面目奸诈,石貂模样”;布戈涅公爵夫人“丑得无与伦比,双额下垂,额角凸起,鼻子难看,厚嘴唇很刻薄,仅剩的几颗牙齿也残缺不全”;费纳龙“高而瘦,身材好,脸色苍白,大鼻子,从眼睛里像激流一样冒出火与才智” 。圣西门从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去展示人物的心灵和不愿道出的愿望,外貌细节和心灵特点交织在一起,力图抓住人物的复杂性。在他的笔下,一个个人物都得到了活龙活现的刻画,而且其笔下的人物面貌特征具有巴罗克的色彩。
总之,圣西门的《回忆录》较为详尽地叙述了路易十四晚期及摄政时期发生在宫廷内外的大小事件,详尽而逼真。尽管作者持论不免偏颇,记事也不免失实,但是,他观察敏锐,深入到人物的内心活动;抑郁爱憎之情,又贯注到他的笔端。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场面描写喧闹纷杂,生动自然。将路易十四宫闱的人物、事故,用浓重的色彩、鲜明的对照、生动的形象一一再现,从而构成一幅真实感人的生活画卷。他的艺术风格开了浪漫主义的先河,对后来的法国文学有一定的影响。
(许勤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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