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让-玛丽·古斯塔夫·勒·克莱基奥(1940— )出生于法国尼斯。其父为法裔英国人,母亲是法国人。在年轻一代的法国作家中,他很早就获得评论界的一致承认,1963年他还只有23岁,便以处女作《供词》而荣膺在法国很有影响的泰奥弗拉斯特—勒诺多文学奖。年轻的勒·克莱基奥出手不凡,他的作品从一开始便与一般的文学保持着某种距离,而且直到如今,虽说他已出版了十几部作品,但还是显得与众不同,带着点神秘感,游移于文学主潮之外。他的第二部小说《发烧》发表于1965年,接下来又发表了 《洪水》(1966),《逃避纪历》(1969),这两本书中的主人公非常相象,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依靠感觉来生活,他们那些半真半幻的游历仿佛是一系列“生存的历险”。主人公的活动场景可以从海滩边的沙砾堆一下子转移到宇宙星空,中间没有任何联系,时间也是杂乱无序。《多情的地球》(1967) 中的主人公甚至能描述他的死亡经历,并且道出他成为死尸的感受,作者用一种诗意的真实掩盖住了小说对生活的逼真模仿。由此看来,勒·克莱基奥也属于六十年代进行新小说实验的先锋派。在这方面他最成功的作品是1970年的《战争》,书中写一名少女在战争时期被困于现代化的大仓库中,她寻找出口,同时也寻求自我消失,希望将自己融化到电灯的灯丝中,这样就能在灯泡中最终获得安宁……七十年代勒·克莱基奥变得默默无闻,但还是发表了许多作品,如 《希拉姆·巴拉姆的预言》(1976),《大地上的陌生人》(1978),短篇小说集《蒙多或其他的故事》(1978)。直到1980年,他才又重新受到评论界的重视:《沙漠》获当年首次颁发的保尔·莫朗文学大奖。勒·克莱基奥明白,他过去的文学空间未免显得太狭窄了点,他将寻求更广阔的空间,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施展才华。
内容概要 那是1909—1910年的冬天,在非洲的大沙漠里,他们象梦似地出现在沙丘上,脚下扬起的沙土象一层薄薄的细雾,将他们隐隐约约地遮起来。他们中有身着白色和淡蓝色衣衫的大帐篷的后代,有皮肤几乎黑色的色勒斯人,有来自海边满头红发、肤色斑斑点点的儿童,有无国籍无姓名的贫苦人,还有不准靠近水洼的麻风病乞丐。他们都行进在这遍地沙石和红色尘埃的土地上,走向斯马拉圣城。这些人的首领是伟大的玛·埃尔·阿依尼纳酋长。基督教士兵侵入了南部绿洲,给游牧部落带来了战争。阿依尼纳领导人民起而反抗,但遭受失败。在斯马拉圣城外面,酋长领着各部族的首领在祈祷:“光荣属于上帝,因为他是唯一的主宰,唯一的主人,是他给予我们一切,他能通晓一切,洞察一切,理解一切,指挥一切;光荣属于善恶分明的上帝,他的话保护我们,他的意志激励人们同恶行、死亡、疾病和不幸作斗争……”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努尔和他的兄弟们上路开始向北部行走。暗红色的光雾开始升上蓝天。在斯马拉城门的一角,玛·埃尔·阿依尼纳身边站着他的儿子和骑马的蓝面人斗士。他凝视着在荒原上跋涉的队伍。接着,他扣好白色的大衣,骑上了骆驼,头也不回,慢慢地离开了斯马拉城,走向自己的末日。拉拉沿着灰蒙蒙的海边沙丘小道慢慢行走,她不时停住脚步,在地上看着什么东西,或摘下一片肉质植物叶,在手中揉碎,嗅一嗅汁液带有胡椒味的馨香。拉拉熟悉这儿的每一条道路,熟悉沙丘的每一块洼地,她可以闭着眼睛到处行走,只要赤裸裸的双脚触及地面,她很快就能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拉拉诞生在南部山区大沙漠起点的地方,父母都已去世,住在居民区里的姑姑家中。拉拉经常与一个叫阿尔塔尼的色勒斯牧羊人在石山上相会。老渔民纳曼也喜欢她,给她讲很多动听的故事,讲外部世界的事情。阿尔塔尼跟拉拉一样,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庭,他不会读书写字,不会祈祷,甚至不会说话,然而他知道所有的事情。他教拉拉怎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蓝天、石块、灌木丛,望着嗡嗡直飞的马蜂和苍绳,是他教她怎样听到躲藏起来的昆虫的歌声,怎样看到猛禽的阴影,怎样觉察到荆棘丛中野兔的抖动。一天阿玛带拉拉来到地毯商家里,让她和另一些女孩子一起织地毯。但第二天她便因反抗女老板抽打女工而被解雇。从这天起,居民区的一切对拉拉来说全都变了,仿佛她突然成了大人,人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了。初夏的一个早晨,一个男子来到了阿玛家,他是城里人,身穿一套翻领绿色西装,一双黑皮鞋象镜面一般闪亮。他给阿玛和她的儿子带来了丰厚的礼物。不久,拉拉得知那个男人是来向她求婚的,她害怕极了,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心脏激烈地跳动。“可我不愿结婚!”拉拉冲出门外,向大海走去。“必须离开这儿。”拉拉高声地自言自语道。这天早晨,太阳还没升起,她带上食物,去找阿尔塔尼。在石山上她感觉到了隐身人埃斯·赛尔那灼热的目光。阿尔塔尼抱着她在卵石上快步地奔跳,仿佛象一个人似的。他迈开那两条颤动的大腿飞奔,穿过山谷,跨过沟堑。晚上,在泉边的山洞里,拉拉靠在牧羊人怀里说:“现在,我已经选定你作我的丈夫,任何人都不能将我抢走……”小伙子就这样慢慢地进入了她的内心,占有了她,她听到了他的心在她的胸前剧烈地跳动。人们缓慢地前进,队伍分成三路,每路相隔两三个小时的行程。努尔不知已经走了多少日子,也许这只是漫长的一天,而太阳则在炽热的空中上升、降落,大地尘云翻滚,犹如汹涌的波涛。努尔在路上碰到一名瞎眼斗士,对他说:“来,我给你引路。”他们在一团巨大的红色尘云前,向着山谷的尽头迈步走去。每天夜晚当瞎眼斗士听到宿营的命令,总是这样问努尔:“目的地是这儿吗?我们到了吗?”努尔只是简单地回答:“没有,这儿不是目的地,眼前还是沙漠,我们还得走好远。”绝望慢慢地占据了人们的心。拉拉乘轮船到了马赛,与先期到达的阿玛重逢。她整天在城里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足迹布满全城。她不知街名,也不知走向何地。这数不清的街巷、房屋、商店、窗户、汽车,使人眼花缭乱,这嘈杂声,汽油味令人头昏脑胀。拉拉在城市里看到了悲惨的一面,她多么想快快地离去,穿过城市的街道,一直走到没有房子,没有园子,甚至没有公路和河流,只有一条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大沙漠的小道上。拉拉在白圣人饭店当清洁工。这时她已经感觉自己怀了孕。是拉拉的目光带来了大沙漠燃烧的力量。她那头乌发、那条行走时搭在肩下的粗辫子,闪烁着强烈的光亮。她那琥珀色的眼睛、皮肤、高高的颧骨、双唇,放着热情的光辉。一位摄影师看中了她,为她拍了许多照片,刊登在画报和报纸上,拉拉成了全国闻名的模特儿。可拉拉觉得这很可笑,她笑自己的照片上那些洁白闪亮的牙齿,她笑所有这一切,这些照片,这些报纸,仿佛是一场玩笑。这些纸片上的人绝不是她。她不要金钱,金钱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就这样,她不辞而别了。她在拂晓前就起了床,象她通常在故乡那样,披着晨曦,走向海边或沙漠中的城堡。在她的躯体内,在她隆起的腹部的深处,胎儿的躁动,扯动着她的皮肉,使她感到不适,她搭船越过地中海,回到了非洲,回到了故乡的沙漠。在荒无人烟的沙地里,她靠着一棵大树,历尽痛苦,终于在曙光升起的时候生下了她的女儿。1912年3月30日,阿加迪尔。几天来,大沙漠的人们呆在这设防的城市的南边,等待着什么。由于老酋长玛·埃尔·阿依尼纳死了,他们个个脸上流露出了垂头丧气的表情。努尔独自坐在战败者中间,他的父母姐妹返回了南部。可他没有回头,甚至老酋长之死也没有使他回头,曼郎上校率领四营人马,急行军前来镇压反叛城市阿加迪尔,机枪的密集扫射荡平了整个河床。翌日天一亮,幸存的蓝面人踏上了南下的小道。他们面朝大沙漠,默默地祈祷。他们象在梦中一样离去了,消失了。
作品鉴赏 勒·克莱基奥是法国六十年代崭露头角的新一代作家,《沙漠的女儿》在许多方面显示出他创作上的风格和特色。首先在主题方面,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英勇斗争的故事,它描写了一位老人在信仰的激励下,在人民力量的支持下,与殖民主义灭绝人性的侵略进行了双方实力不相等的斗争。同时也描写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在当今西方世界与不公正和贫困所进行的力量悬殊的孤立斗争。”确实,作者记述了两代,甚至数代非洲游牧部落的流浪者们为争取自由,摆脱殖民主义,资本主义压迫而抗争、搏斗的历史。时代条件不同,压迫剥削的方式不同,因而反抗的形式也就不一样。在努尔所处的时代,殖民主义直接以武力闯入他们的家园,烧杀抢掠,游牧部落在玛·埃尔·阿依尼纳老酋长率领下,起而以武力相抗,尽管斗争很快就被凶悍的殖民军所扑灭,但他们英勇不屈的精神却留传下来,这种精神在后辈的移民姑娘拉拉身上体现了出来。虽然殖民军已成了历史陈迹,但非洲居民依然贫困,他们大量移民到了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宗主国”,以追求“自由和幸福”。然而拉拉在大都市马赛所看到的,却是肮脏恶臭的贫民窟,奔波求生的失业者以及街头卖淫的妓女……拉拉在这种环境里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空虚和威胁,比荒凉的大沙漠还要可怕十分。她感到她并未能摆脱她的祖先——蓝面斗士们所曾遭受过的那种苦难的“奴隶生活”。一种神秘的力量已经注入她的身体之中,“她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一种怀疑的感情,有一种奔逃的本性,眼中不时闪出野兽般奇特的光芒。”她终于回到了坦荡如砥的大沙漠,在一棵温馨、凉爽的无花果树下为沙漠贡献出新的生命。《沙漠的女儿》揭示出一个真理,物质的丰富代替不了精神的饥渴,不论是武力的威逼还是金钱的诱惑都挡不住对自由的追求,因为追求自由是人类的天性,而对于拉拉来说,大沙漠便是自由的最具体的体现,她抑止不了回到沙漠的渴望。早期的勒·克莱基奥曾很喜欢叙述一些神奇的故事,在《沙漠的女儿》 中,他又以异国情调和催眠般的语言为读者讲述了一个本不神奇的神奇故事。异国情调是法国文学中的一个传统,指的是描写异国风光或以异国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在这本书中,作者不仅仅将沙漠里的风、阳光、干涸的河床和令人眩目的荒凉展示给读者,更重要的是,他将另一种精神,阿拉伯的民族精神揭示了出来。老酋长玛·埃尔·阿依尼纳在荒原上伴着音乐和舞蹈做长篇祈祷,牧羊人阿尔塔尼神秘莫测的出身,以及他对沙漠无所不知的本领,还有那似幻似真的善于隐身的蓝面人埃斯·赛尔,他用目光表达思想,这目光给了拉拉以无穷的力量。所有这一切都只能发生在那个曾产生了 《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民族之中,在这里虽说物质上失败了(阿依尼纳酋长领导的军事行动的溃败、拉拉对于金钱的唾弃),但是精神的力量战胜了一切,而沙漠就是这种精神的象征。一个法国资产阶级作家能够比较准确地抓住另一个民族的精神特质,并能以生动的艺术形象加以表现,确属难能可贵,这实际上已经超出了传统的异国情调的范畴,体现了作者独特的艺术眼光。勒·克莱基奥曾经参与过“新小说”的实验,在运用小说语言方面有所创新。他的句子大多显得流畅而又急促,能很快抓住读者,似乎是一气呵成,没有经过任何修改写下来的。他喜欢如痴如醉地、细致入微地刻画现实、刻画外部物质世界。比如他在写沙漠人民长途跋涉的时候,便不遗余力,用大量篇幅去描述沿途景色,主人公拉拉出场时也是以大段的海边沙丘景色描写开始的。总之,在整部小说中,作者的着重点是放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即人与沙漠,人与城市的关系,至于书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故事的发展线索则显得淡薄,作者并不强调,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脉络,喜欢讲故事的读者也许会觉得沉闷、繁琐,然而只要稍微耐心一点,便会发现勒·克莱基奥的小说语言象散文诗般地美,具有永久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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