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卢新华,1954年出生,江苏省南通市人。1968年毕业 于山东省长岛中学,后回江苏原籍插队劳动,在此期间又读了两年半高 中。1973年1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77年3月退伍,在江苏南通 地区农机厂当工人,同年进入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读书。1978年发表 短篇小说《伤痕》。小说在当时的读者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和广泛的讨论, 获得1978年优秀短篇小说奖。1981年毕业后到《文汇报》社任文艺部 记者,陆续发表过多篇作品。现为上海市青年联合会常务委员。
内容概要 除夕的夜里,晓华收回注视车窗外的目光,低头看 表,正是零点一分。她梳理一下头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从挎包里掏 出一个小方镜。她从来没有细致地审视过自己青春美丽的容貌,镜子里 的她眼里闪出点点泪光。她有些倦了,但仍旧睡不着。坐在她对面的是 一对回沪探亲的未婚青年,一路上他俩都在兴奋地谈着。车厢另一侧睡 着一个小女孩,梦里喊着“妈妈”,后又翻身继续睡着。列车有节奏地 “铿嚓铿嚓”响着、摇晃着,仿佛是母亲哼着的摇篮曲。她仍旧没有睡 意。一股孤独、凄凉的感觉向她袭来,特别是小孩子梦中叫喊“妈妈” 的声音,犹如一把尖利的刀刺向她的心窝。“妈妈”这两个字,对她已 经非常地陌生和遥远,却又唤起了她对生活的热切期望!她想象着妈妈 如今的样子,恨不得能即刻扑到妈妈的怀里,请求她的宽恕。她抑制着 眼里滚动的泪花,想起九年前的往事。那时,怀着对“叛徒”妈妈的愤 恨,她没等毕业就报名上山下乡了。她看过《青春之歌》里面描写的叛 徒,那是一副多么丑恶的嘴脸!她不理解自己的母亲怎么会是叛徒。听 爸爸生前说,妈妈曾经冒着敌人的炮火抢救过伤员。自从妈妈被打成叛 徒后,她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歧视和冷遇。虽然恨妈妈的可耻,但又常想 到妈妈对她的疼爱,从小她就被爸爸妈妈视为掌上明珠,现在,她必须 和妈妈划清界线,远远地离开她。在离开上海的火车上,她独坐车厢的 一角,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想象着,妈妈回家后看见她留在桌上的写 有和妈妈、和家庭彻底决裂内容的纸条,想象着,妈妈也许会哭、会很 伤心,但她决不能可怜当过叛徒的妈妈。车上渐渐安静的时候,她才注 意到周围的同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同学,正用诧异的目光愣愣地 望着她。她不由羞涩地低下头。那同学友好地问她是哪届的,她回答他 六九届的,当她知道他叫苏小林后,告诉他自己叫王晓华。几个同学围 拢来问她为什么提前毕业,当她把实情告诉他们后,一种将受冷遇的预 感涌上心头,然而同学们却热情地安慰了她。她和同来的同学们在辽宁 渤海湾的一个村子扎下了根。她进步很快,却因妈妈的叛徒问题入不了 团,她感到茫然,四年后,才勉强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每年春节,是 她最痛苦的时候,别的知青都回家探亲,空荡荡的宿舍只留下她一人, 使她感到有无限的痛苦压迫着她。这几年里,小苏常陪伴着她,在生活 和劳动中,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一次他们沿着海边走,并排在沙滩 上坐下后,小苏突然问她想不想家,让她给家里写封信,对她说林彪迫 害了许多老干部,也许她的妈妈也属被迫害之列。听完小苏的话,她痛 苦地摇着头,却不相信妈妈的问题会是错案。小苏安慰着她,自己眼里 却渗出了泪花。终于小苏提出要和她做朋友,她抑制不住地扑倒在小苏 的怀里。从此,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后因身体不好,她被调到村办小学 任教,小苏也调到公社去了。一次她到公社参加社教会议,来找小苏, 宿舍里没人,她随手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日记本翻看,意外地发现小苏 和自己的关系影响了小苏上调县宣传部的事。她猛然合上日记,昏昏沉 沉地回到学校,又一次感到了失落。为了小苏的前途,她主动找到公社 书记,表示了要和小苏断绝关系。从此,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紧紧地 关闭了自己爱情的心窗。她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倾注在孩子们的身上,用 自己节省下来的津贴给孩子们买学习用具。粉碎“四人帮”后,她感到 精神上轻松了些,然而,仍有一股难言的忧郁。一天,一个教师转给她 一封信,折开一看,竟是妈妈写来的。妈妈在信里告诉她自己的 “叛 徒”问题已得到昭雪,只是这些年来身体受到严重的摧残,患上严重的 心脏病和风湿性关节炎,现已回到原学校重新担任领导职务,希望她能 回家一趟。她读着妈妈的信,心一下激烈地颤抖起来,恍惚中,她已经 回到家中,妈妈坐在写字台前,见她回来,惊奇地叫喊着她的名字朝她 迎过来,她百感交集地扎在妈妈的怀里,忽然,她看见桌上摆着妈妈正 在写的交待材料,立即忿忿地朝妈妈骂了声“叛徒”,转身跑了出去。这 时,她猛地惊叫了一声,从幻觉中醒来。她用双手按着蹦蹦乱跳的心, 心里犹豫着,回去还是不回去呢?直到除夕前两天,收到妈妈单位的一 封公函,她才买了回家的票。现在,她坐在这趟开往上海的列车上,她 激动,她喜悦,但她也痛苦和难过。清晨,随着一声长嘶,火车驶进了 上海站。在乘回家去的电车上,她望着儿时常见的马路和楼房,心情异 常地激动,重踏故土的喜悦布满了她的全身。她想着:今天是春节,妈 妈在家里正在做着什么,也许当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时,轻轻地叫喊一 声“妈妈”,妈妈一定会惊喜万分的。她这样兴奋地想着,当走近那记 忆犹新的暗霭色的家门时,她按捺着极度紧张、激动的心情,轻轻叩动 着门,没有回音,当她加重了叩门声后,仍旧没有回音。她有些急了, 用拳头使劲地擂起来,可屋里还是死一般地沉寂。后来,一妇女走出来 问明情况后,告诉她王校长已搬816弄1号去了。她找到新址。这是一 座新楼,一号房间的门口有盆腊梅花。一看花,她便知道这是家了,因 为妈妈是最喜爱腊梅花的。当她正在叩门的时候,一位中年人告诉她, 王校长昨天住院了。她吃惊地询问中年人,病人住什么科,什么房间后, 便火速朝医院赶去。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当她迎向一位医生打听妈妈的 病房时,听到的回答却是病人今早刚刚去世的消息。她不敢相信这是真 的,她发疯似地奔向妈妈病逝的房间,一屋的人猛然回过头看她,她全 然不顾地挤到病床前,抖动的双手揭起了盖在妈妈头上的白巾。分别了 九年的妈妈,瘦削、青紫的脸裹在白花花的头发里,额上深深的皱纹中 隐现着一条条伤痕,眼睛安然地半睁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一阵阵 撕心裂腑地叫喊着“妈妈!妈妈……”她猛裂地摇撼着妈妈的臂膀,却 没有任何的回答。当她哭干了眼泪,痴呆地站起来时,在人群中看到了 苏小林。第二天,妈妈的遗体火化后,苏小林交给她一本妈妈生前的日 记本,里面的最后一篇日记,寄托了对自己女儿的深切思念。读后,她 瞪大了燃烧的眸子,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妈妈,并请妈妈放心。静静的夜, 黄浦江水奔流着。她觉得身上热血在沸腾,猛地,她拉起苏小林,朝灯 火通明的南京路大步走去。
作品鉴赏 《伤痕》是作者在大学期间为壁报写的一篇“习作”。如 今,已显得有些肤浅、粗糙、稚嫩。然而,当年对于被“四人帮”禁锢 已久的文坛,对于被极左思潮长期束缚的作家来说,曾振聋发聩,是我 国文学界在政治上否定“文革”,在艺术上全面荡涤帮八股习气的一声 呐喊。新时期文学的第一次浪潮“伤痕文学”,就是以这篇小说的题目 命名的。小说中母女形象以及她们之间的矛盾关系,深刻地揭露了“四 人帮”一伙,肉体上消灭老一代,精神上毒害青年一代的罪恶。母亲的 形象使我们想起无数被迫害致死的老干部,他们革命多年,却遭到疯狂 摧残。这个形象虽然着墨不多,以至还不够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但 小说最后对她遗容的描写,却凝聚了作者无尽的哀思与强烈的愤慨。和 母亲相比,女儿王晓华的形象要丰满一些。十年动乱期间,王晓华这样 的“革命小将”数以百万计,王晓华这样的“革命行动”风行一时。他 们狂热地追求革命,视极左的宣传为真理。他们心目中的革命和 “决 裂”、“打倒”、“消灭”是联系在一起的。小说的价值主要在于比较成功 地塑造了王晓华这一人物形象,通过这一形象生动地概括了“四人帮” 对于真诚地追求革命的青年一代的蒙蔽和毒害。十年浩劫中,有多少善 良的人们曾经像王晓华一样把谬误当成真理,把无情当成革命,尽管经 历不同,但就其被愚弄的精神实质来说,则是一样的。王晓华的形象让 人们看到了自己、认识了自己,所以《伤痕》能引起那么多人心理上的 共鸣,产生那么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当文坛刚刚从恶梦中苏醒,一些作 家心有余悸的时候,小说曾因首先摈弃了那一套所谓“无产阶级文艺” 的清规戒律,写爱情、写人性、写真实,因而受到广大读者的称道。小 说还显示了作者处理悲剧题材的某些特长。悲剧应该引起欣赏者的怜 悯之情。“如果一桩桩事件是意外的发生而彼此间又有因果关系,那就 最能产生这样的效果。”(亚里士多德)小说中王晓华遇到的虽然大多属 于偶然事件(如母亲遭诬陷,母亲平反,母亲去世等),然而这些事件 都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特别是小说结尾,正当读者巴望着母女团聚 时,母亲溘然逝世,女儿遗恨终生,致使全篇悲剧色彩更加浓重,催人 泪下。小说公开发表后,有少数人对小说持完全否定态度,理由不外乎 兜售“人性论”,宣扬“爱情至上”,没有反映我们时代的本质和主流, 调子低沉不能给人以鼓舞力量,等等。《文汇报》就此开辟专栏讨论。 1984年底,在中国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对“伤痕文学”做了公允 的评价:“被称为伤痕文学的一系列带有浓重悲壮色彩的中短篇小说扣 动了亿万人民的心弦,在新时期文学中起了披荆斩棘,敢为天下先的作 用。”如果说,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伤痕文学”的历史功绩不可抹杀, 那么,《伤痕》这篇小说就不会被人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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