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
【本书体例】
金庸著。20回,52万3千字。香港明河社1975年10月版。
明崇祯年间,著名抗清大帅、蓟辽督师袁崇焕,曾屡破清兵、击毙清太祖努尔哈赤,清人闻名丧胆。没想其结果却反被崇祯皇帝所杀,明里是中了清皇太极的反间之计,暗里却也正因崇祯皇帝刚愎自用,疑心袁崇焕功高震主。袁崇焕之死,使天下英雄齿冷胆寒。袁之旧部,即流落江湖,立志为袁督师(崇焕)向清朝王室及明王朝寻仇,拜袁崇焕之子袁承志为其幼主,成立组织名为“山宗”——“山宗”即袁崇焕之“崇”。
小说《碧血剑》是写袁承志立志为父报仇偶遇良机,拜在了当时武艺天下无双的华山派掌门人“神剑仙猿”穆人清老英雄的门下,苦练华山绝技十年,艺成下山。但见天下满目荒凉、饥民遍野。闯王李自成率众起义,声威大振,所到之处,百姓欢悦。袁承志谨奉师命,暗中从旁帮助李自成的义军,再说他也正好要借李自成的军威气势,向清朝及明王朝寻仇。经历种种曲折,虽发现清朝新主皇太极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穷凶极恶、道德沦丧,相反却是精明强干,颇有顺天爱民之识;又见到崇祯皇帝虽刚愎可恶、糊涂可恨,但却也是满腹苦闷两鬓早衰,殊无为人君之乐。然而闯军气势实不可挡,袁承志义无反顾,助定了李自成。终于见到李自成攻陷北京,登上龙廷,为大顺皇帝。只是没想到李自成在入京登上王位之后,不思进取、狂妄自大,放逐乃至加害李岩等功臣,使得根基不稳,不久即被清军所败,退出北京之后,更是兵败如山倒,一发而不可收,袁承志等见情势如此,心灰意懒,空负安邦之志,遂吟去国之行,带领一批人到海外荒岛去创建自己的“桃花园”。
小说的另一条线索是写主人公袁承志与女主人公温青青的曲折的爱情经历。温青青之母温仪乃是浙江石梁派温氏五老中的老三温方山之女。温青青之父,却是石梁温家的生死对头、“金蛇郎君”夏雪宜。原来当日石梁温氏有弟兄六人,老六温方禄强奸了夏雪宜的姐姐并杀了他的父母,夏雪宜侥幸逃脱,立誓报仇。待学得一身武艺之后,发誓要奸温家女性五十人杀五十人,没想到掳到温仪之后竟尔一见钟情慢慢两心相悦。夏雪宜于是不再报复,谁想温氏五老(老六为夏雪宜所杀)设下毒计,诈许婚姻,擒下夏雪宜,要他带路去按重宝之图去寻宝,终于让夏雪宜逃脱、生死不知(实际上不久就死于华山上一洞穴中)……
这样,温青青的父亲正是温家的仇人,相反,温青青若随父姓改为夏青青,则石梁温氏虽为亲家,亦是杀父之仇。如此不幸的遭遇造就了夏青青的奇特的心情性格。对袁承志固然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然竟是不能容许袁承志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其他的女性假以辞色。偏偏袁承志的大仇家崇祯皇帝的女儿长平公主九儿在江湖中与袁承志偶然相遇,便也芳心可可,对袁承志暗恋至深。其他女性如焦公礼之女焦宛儿,五毒教主何铁手曾也对袁承志不无爱悦之意。尽皆为夏青青的“醋性”所伤:焦宛儿请袁承志做主许婚其师兄罗立如;何铁手拜在袁承志的门下(辈份相殊即无爱恋之虑);而九儿公主竟自削发为尼、号为“九难”……。当然,九儿削发固是因为儿女情痴不得稍慰,更主要的还是家国大恨,只剩下孑然一身。袁承志固是倾心之人,然算起来也偏偏却是“仇家”儿女。小说中将儿女私情、家国大恨写在了一处,读起来头绪纷纭,叫人难以理清线索,仇乎情乎、爱耶恨耶、是喜是悲,均是难以言表。
这是金庸的第二部小说。继续《书剑恩仇录》的“路子”,只是写得更加从容也更加深化。细究起来,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一是将“江山”的柱石长城的悲剧故事与“江湖”中草莽英雄的故事结合在了一起,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圈”。二是将崇祯、皇太极、李自成、李岩等一干真实的历史人物与穆人清、袁承志、夏青青等一干虚构的传奇人物写在了一处,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学人物圈”。三是实写夏青青、袁承志等年轻一代英雄儿女的成长经历及其奋斗过程,却又在其间虚写了其上一代人即袁崇焕、夏雪宜等人的恩仇遭遇及其人物风貌,从而虚实相生,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叙事圈”。
而以上各项又都集中地体现在小说对袁承志、夏青青这一对年轻主人公的形象塑造及其人生经历中。袁承志本人虽是一个虚构人物,但他的父亲袁崇焕则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因而袁氏的故事便是“虚实掺杂”,半是历史半是传奇。再则,袁承志虽是出身名门世家,却又拜在江湖英雄华山掌门的门下,是一个地道的“江湖人物”,然而其帮助李自成等等所参与的种种事件却又是真实的历史事件。从而袁承志的身心也就“半在江湖、半在江山”,他的性格也就半是草莽之气半是文雅之神。相比之下,倒是夏青青这一人物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物,同时也是一位纯粹的虚构传奇人物。这一人物无疑是对袁承志这一人物的对比,同时又是对袁承志这一人物形象的一个补充。当然,在小说中,他们更是一对两情依依的恋人。夏青青的父母情仇及其整个的人生经历、家庭背景都是彻头彻尾的“江湖化”了的。从而这一人物也就实际上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江湖女儿。不似长平公主那样的雍容华贵、亦不似焦宛儿那样的端庄守礼,而是敢爱敢恨、敢做敢为、敢哭敢笑。
这部小说的独特而深刻之处,在于它的独特的悲剧情境与氛围。小说一开头是悖泥国书生张朝唐前往大陆瞻仰“上国风光”并欲取功名以便光宗耀祖,不料却被官军当成了强盗,——实则是乱世之中兵匪一家,明王朝的官军也早已变得与强盗差不多。所不同者官军以“捕盗”为名,明抢豪夺,比之真正的强盗有过之而无不及。——险些丢掉了性命。这预示着明王朝的彻底的覆灭的命运。谁料无巧不巧,在李自成攻陷北京之后,这张朝唐以为天下从此太平,再度登陆,而其遭遇则与上次来此一般无二。适逢李自成陷害李岩,自毁长城,正如书中盲人所唱“昨日的万里长城,今日的一缕英魂”,从而使得“大顺江山”似昙花一现。万民拥戴的李闯王终于走向了失败的命运。这一悲剧实在是发人深省。按说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其性质与崇祯的明王朝统治自是不可同时而语。然而,在其深层次上,李自成起义只不过做了改朝换代的工具,而并不能真正彻底改变中国的封建社会的性质及其千百万农民的根本命运。这也正是袁承志所看到的悲剧现状却又无法改变历史的命运。终于选择了“逃离”的道路。
袁承志的“逃离”,除了对“江山”——改朝换代却是“换汤不换药”——的绝望之外,还有就是对“江湖”的绝望。即从夏雪宜、夏青青父女及其家庭的不幸的经历中可以见出,江湖儿女冤冤相报,虽日快意恩仇,但却没有宁日且更无最后的真正的获益者。大家都不免做了江湖恩仇的不幸的牺牲。再则江湖生涯,说到底不过是明抢暗夺、强者为尊,“人为财死”,却不能、也不可能真正地享受幸福的爱情与人生,夏雪宜与温仪的悲剧便可见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说中,“江山”的悲剧与“江湖”的悲剧,这两条线索看似互不相干。实则不仅因袁承志与夏青青的结合而结合,而且这两条悲剧的线索一经结合,便足以使人从中看到一种深刻的时代与历史的悲剧命运的“全貌”。这两种悲剧实则可以归结为一个更深的悲剧:即文化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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