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中陈清扬是怎样的人
《黄金时代》开篇就在讨论下放女医生陈清扬是不是“破鞋”的问题。群众说她是破鞋,她就是破鞋,不承认也是破鞋。苦闷中,王二的提议“不想吃亏,就该去偷个汉子”,她接受了,也就间接地接受了她是破鞋的事实。紧接着陈清扬为了“伟大友谊”荒唐地接受了王二的性交提议,而“伟大友谊”又迎合了陈清扬寂寞心灵的需要,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她反常态的接受现实、抗争现实埋下伏笔。以至于到后来一听王二被尖嘴婆打了一板凳昏过去了,披头散发眼睛红肿地就从山上奔下来,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的破鞋行径,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向世人宣布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陈清扬是破鞋,这才是对现实最有力的反抗和嘲讽。
一、女人与孤独
女人这种动物,怯弱多变,却无一例外地贪得无厌,这从她们旺盛的购物欲望即可窥知。可是平心而论,她们最怕的还是孤单,最想要的还是爱情。
我没有上山下乡插过队,没有在荒草拦腰、沟谷纵横的大山深处听过风,可是我了解孤独,尤其是女人的孤独。
陈清扬从北医大下放到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十四队当队医,一年前丈夫又被关进了监牢,清白无辜的她还被高度传言为“破鞋”。这本该是一段痛苦的人生经历,可是王小波在叙述时只反复用了“莫名其妙”四个字。
你懂这个”莫名其妙“吗?我想我现在懂了。
有些人天性狭隘,无法关注三尺以外的东西,比如陈清扬。她对轰轰烈烈、天崩地摧的时代大潮毫不在意,自然对上山下乡莫名其妙;
有些人拥有婚姻与性,却没有爱情,比如陈清扬。她对天天要进入自己身体的丈夫毫无爱意,对他的出现乃至消失,自然只有莫名其妙;
还有些人天生不庸俗,又不肯庸俗,比如陈清扬。她的皮肤总比别人白,她的乳房从来不肯和别人一样耷拉,这样的人被世界敌视被叫成“破鞋”,还觉得莫名其妙。
再怎样单纯自我,这段“莫名其妙”的时光里,端坐的还是一个孤独入骨的女人。 所以王二找她治腰的时候,她会追出门外,要他证明自己不是“破鞋”。是不是“破鞋”有什么要紧,她想追赶的是一味解救孤独的神药——只是那时陈清扬不知罢了。
她追不上那个逢沟跳沟、逢坎越坎,顺着土坡飞快下山的高高瘦瘦的男人,于是夜里下山来找他,听他胡说八道,听他拐弯抹角,听他步步为营。王二说要和她缔结伟大的革命友谊,也希望她将崇高纯洁的友谊献给他——他想和她干那事。
王二的色心兽性昭然若揭,陈清扬却只看到那个熠熠生辉的友谊之饼,她以为那是个万无一失的护体金罩,能将那些漫天漫地的孤独孤单隔离开来。她一下着了迷,接受了这场友谊的肉体关系。
我私底下认为没有几个女人对性爱真的感兴趣。有多少女人初见王二的小和尚时,和陈清扬一样的惊恐与厌恶;可是孤独啊,更面目狰狞更咬骨噬肉啊。
二、男人与友谊
公正地说,和陈清扬的交往,是小说里唯一平等而尊重的关系;王二说的伟大友谊,也是真心的。他纵然喜欢她曼妙的身体,也愿意躺下让她练开膛。只是王二的情感顶端就是”伟大友谊“;而爱情,纵然他想爱,想吃,却不知那是什么。他对陈清扬的不是爱情,而是与生俱来的悲悯与尊爱;他热爱所有人——甚至被他养的猪,可惜世人都不要,只能把这一切都给了陈清扬。
在这场友谊里,王二付出了一切,也赢得了全部。可陈清扬呢,得到了什么?赶跑孤独了吗?
献上肉体, 陈清扬痛苦却甘愿;“你要是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的承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乃至于王二背着行囊要逃进山里,陈清扬也是毫不犹豫、共同进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革命友谊”!王二同志赤心以待,陈女侠自然肝胆相迎,好一出可歌可泣的江湖义气!只是这友谊这义气却丝毫救不了陈清扬的孤独。
在章风山的冷夜里,陈清扬说只有做那事才能让俩人都不冻死;王二半死不活,陈清扬义不容辞骑上了王二的身…… 原文这样写道:
“陈清扬说,在章风山她骑在我身上一上一下,极目四野,都是灰蒙蒙的水雾。忽然间觉得非常寂寞,非常孤独。虽然我的一部分在她身体里摩擦,她还是非常寂寞,非常孤独。”
看到了吗?友谊与性爱都救不了陈清扬,她依然和在十四队的医务室里整天整天地毫无倦意地瞌睡一样孤独。
既然挽救不了孤独,陈清扬何以与王二”友谊“了如此之久呢?
陈清扬一直以践行友谊来力证自己的清白无罪,冷眼旁观的我,却早已看穿了女人们擅长的自欺欺人。
那日她光腿穿着白大褂,乘着午后的热风,赤脚走过阳光下的沟沟壑壑,精准地走向深山里的那间草房,是去投奔爱情的吧;那日在地头上,王二乱蓬蓬的头低下去,在她肚脐上轻轻一吻,她说:“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其实她一直在独自冒险她知道的吧;逃进山里的第一个晚上,陈清扬兴奋得很,嘟囔着要给王二生一窝小崽子,不是呓语对吧;在十五队的后山山涧里,他们像海豚一样侧躺做爱,山上刮起风,陈清扬流了好多好多的眼泪,是为了那连海豚都会有的伟大友谊吧……
所有让陈清扬沉溺的东西,都是爱情,都是她曲解王二的革命友谊之后的水月镜花。陈清扬骗了自己,王二却一直真诚地做着朋友,忠诚而坚定。王二给的友谊,纯粹得近乎残酷!
一起被人保组绑着,一松绑王二就跨出门槛,走得飞快,从不回头。陈清扬每次都要细心掸落身上的尘土,她身后的够不着的土,王二从来没有看见过;农场团长请他们去家里坐,和陈清扬谈前列腺的时候,王二就会告辞;二十年后再见,陈清扬说自己的女儿认为王二是爸爸,王二觉得如有芒刺在背,一再澄清:“我不是她爸爸。”;甚至于那场扛着穿筒裙的陈清扬跋山涉水的浪漫里,王二体现的也只是一个血性男人在友情里的担当和友爱吧……
有如此这般投入的对手,陈清扬在这场半真不假的友谊里,自我催眠,自我欺瞒,自我救赎,演得精疲力尽,挣扎得支离破碎。她是如此痛苦而不甘,如果得不到爱情的底牌,他们会一直友谊下去吧,她不会心满意足地决然离去吧。
三、唯有爱情
每一个读过《黄金时代》的人,都不会忘记王小波写在最后两段里的仅有的温柔: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撩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攀登。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全部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陈清扬不是在那一瞬间爱上王二的,爱在更早开始就在侵略着她、羞辱着她。直到那一瞬间,她对自己的欺瞒与抗争终于溃不成军,或者说她对爱情的围捕终于大获全胜。
王二给予她的一直是平等尊重的革命友谊,可屁股上不由分说地火辣辣的两下打,让陈清扬坚信王二爱她。
在王二的肩上,王二狠狠地打了她两下;在王二肩上,王二命令她安静下来;王二不再问她,而直接要求她。陈清扬觉得,王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因为王二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陈清扬安静下来了。
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我有爱情了。陈清扬坦然了。
有了这份笃定的确认,陈清扬就表现出了女人特有的孤绝与勇敢。她向人保组递交的材料里宣布了爱情,断绝了领导们欲罢不能的浅薄无耻的关于他们关系的幻想,然后世间一切都再无意义了。
她不再和王二纠缠革命友谊,她不再在险恶世间左顾右盼,她不再怕漫长人世里的无边寂寞 ,她怀揣着这份得来不易的珍宝,忙不迭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王二的世界。我猜,她多怕一回头,就会发现王二的爱情只是个误会,她的珍宝只是一块破碎的玻璃。
王小波不敢写此后的二十年,大约是因为男人立场上的不忍心。可是身为女人的我知道,此后的二十年,才是陈清扬的黄金时代。她有一份无需怀疑、不会变质的爱情信仰,有一张虽已作废、但却真实存在的结婚证书,还有一件出斗争差时穿过的王二的学生制服……如此种种,足矣!人世里的波涛汹涌从来难不倒女人,只要抓住了爱情的稻草,她们照样可以活得风生水起、摇曳多姿。更何况,陈清扬还狡黠地制造了一个与王二息息相关的女儿!
你可以想象,大扫除时,她穿着王二的制服和女儿一起专心擦玻璃;闲暇时,她和女儿聊天说”你爸爸坐飞机。”母女俩一起咯咯地笑;她穿薄呢大衣,带金边眼镜,却依然一眼认出二十年后蹲在路边吃卤煮火烧的那个人……
这二十年里,陈清扬是幸福而充盈的,所以二十年后的重遇,她并未耷拉多少。爱情才是孤独的唯一解药,谁说不是呢?
四、狗日的爱情
我只是很诧异,为何二十年后的陈清扬会与王二见面?她不怕会打碎自己紧紧攥在手里的爱情灵药么?是她真的笃信自己拥有爱情呢?还是二十年无呼无应的爱情依然会寂寞呢?又或者是,女人活到某个年纪,会强大到失去爱情也不可惜了呢?总之,我不得而知;总之,我不会选择见面。
茫茫人世啊,如果我有病,但愿你是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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